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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本书,打开一个审视城管与小贩之间关系的另一种视角;更个性化的文字,撕开紧张关系背后的人性洞察。
“城管打人啦”
1986年出生,1米84的个头,宋志刚是北京海淀的一个城管。这年头儿,站在大街上,随便抓几个人问问大家对城管的印象,恐怕没什么人说好话。这一点,宋志刚太明白了。但是,从警察学校毕业,也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当上警察。有机会可以考公务员时,哪怕是当“城管”,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宋志刚承认,最初的那段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同学聚会,他最烦别人拿他的工作开涮。互相寒暄问候,一听说宋志刚干了城管,用他自己的话说,饭桌上“各种打镲、各种挤兑。什么哪里的城管怎么腐败了,什么小贩的烤白薯全被城管拿家去了,没菜吃了就上街抄摊儿去……”回家打开电脑,上天涯瞎逛,还是这套。
就连女朋友和他分手的场面,也像极了一出戏:姑娘嘴里喊着“城管打人啦”,呼啦吸引了一群围观群众。有人还起哄,问,“这是卖什么让城管给抄了?”
闲来无事时,宋志刚生出了“想和这个世界谈谈”的念头。“随风打酱油”是他的网名,那段时间,他断断续续地记录着一个城管的“所见所闻”。
帖子很多人回应,有争论,有骂战,还有一些谅解的话,宋志刚一一回应,他自己也没想到,一个城管的声音,居然能有人愿意听听。帖子的楼越盖越高,从2010年10月,这帖子就这样在天涯里不紧不慢地“咕嘟着”。
直到有一天,有人发短信给海淀分队指导员何晓,“你们单位上网了,看样子是你们分队”。看到这条短信时,何晓脑袋嗡地一声,心想,“坏了,又是什么负面新闻啊?”
等回到队里,赶紧上网查,这一看,心才稍微放下一些。“至少不是负面新闻,就怕这个。”何晓说,但是,这又是不符合原来的宣传惯性的,这个“随风打酱油”是谁,得查查。
暗地里,何晓仔细观察着,根据帖子的内容,锁定了队里的几个年轻人。再后来,认定了是宋志刚。是禁止还是鼓励,何晓自己也犯了难。
“说心里话,帖子里说的全是真实情况,这些话平时媒体也不爱听,就专捡城管打人的消息报,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机会,又赶上大家愿意了解一下真实的城管工作,我是真心希望宋志刚能接着写下去。”何晓说。
再往后,谁也没想到,居然有出版社来邀约出书。于是,《城管来了》在2011年11月面世。
“真有人吃死的啊!”
“给你讲个亲眼所见吧。”何晓说,“一次,我们联合执法,在一个作坊里,夫妻俩就用他们炼的地沟油炸薄脆,然后批发给街头卖煎饼的。每天700张啊!那炼地沟油的现场,看着人直泛恶心,不是亲眼看,你是不是看着街头小贩都挺可怜的?一墙之隔的那家是做面筋的,一进屋那个味儿啊,床旁边就是锅,女人哭着说,‘你们就是土匪,不给我活路’,可她做的那东西那么不干净,还反说‘这些都是我用手做的,不脏。如果我做的东西吃死了人,我负责。’”
“真有人吃死的啊!前几天,一个卖炸鸡的,亚硝酸盐放过量了,就吃死了一个小孩。”宋志刚在一边接话,“我见过一个卖煎饼的用的油擦子,就是一个纯棉裤衩。还有那卖麻辣烫的,一锅汤见天儿地煮,就我亲眼所见的,烟头、指甲,什么都有。还有那街边卖菠萝的,我们队跟拍过一个,那小贩是艾滋病毒携带者,切菠萝经常就把手划破,把菠萝往盐水里浸的时候,也顺便杀一杀伤口。这样的卫生,总不好明说,我们队员就劝买菠萝的小姑娘‘不干净,别吃了’,人家翻我们一眼甩一句‘我愿意’!”
藏在街头的秘密还有很多。比如,开了口的栗子千万不能买,那肯定是用糖水泡过的;很多哈密瓜都是从新发地捡来的,那些批发水果的卖剩下不值得再卖了,便有人捡回来干这无本买卖,一块钱一牙,只赚不赔;路边炸油条的,放洗衣粉都是浮云了,尿素才是“新宠”……
“那还有能吃的吗?”记者问。
“实在饿了,馋了,忍不住非要吃,那也得吃啊!可要是知道了这背后的真相,还能吃下去,那您就是强人。”宋志刚说。
“跟谁敬礼去?”
暴力,是贴在城管身上撕不去的标签。可要说城管都是坏人,恐怕也没人相信。
就说宋志刚本人,别看嘴巴上那么多的不依不饶,遇到真困难的小贩,也帮人家垫交过罚款,帮着刻章的妇女找过孩子,给俩大爷苦口婆心地劝过架……
何晓作为队里的指导员,想过不少改善城管形象的法子。到社区给老人理发,单是推子都用坏过好几把了;帮着社区铲除小广告,其实那是物业干的事情;搞过城管开放日,让志愿者走进城管,了解城管,消除误解。
可是,做再多,一条城管暴力执法的新闻,就能摧毁一切努力。即便那暴力发生在千里之外,即便北京已经不像过去那样“暴力”了。
2006年,在海龙电子城门口的广场上,37岁的城管李志强在执法时被23岁的小贩崔英杰用刀刺死。5年过去了,李志强的父母只要有辖区的报道,就会做剪报。他的妻子也在城管系统工作,女儿已经上初中了。
每年,海淀分队都会去看望他们。但宋志刚只在入队教育时去过一次,“后来再不想去了,我害怕”。
宋志刚有过一次危险的经历。执法时,一没留神,小贩挥着水果刀就砍过来,没砍中,刀落在了车座子上。
“当时,如果我再往前一丁点儿,或者水果刀再长点儿,我的脖子绝对会被豁开。所以,我不愿意去志强家。”
也是在李志强事件之后,北京市城管执法方式在悄悄地做着调整。
内部的社会调研没少做,越来越严谨的执法规定,“要规劝多少次,约谈多少次,还有执法前先敬礼之类的。可还没等我们上到跟前,人都跑没了,跟谁敬礼去?”何晓说,“说白了,处罚不是目的,事实上也很少有小贩来接受处罚的。”
闲来无事,宋志刚也翻阅典籍,在历史的深处找“城管”的渊源。
史记记载中最早的“城管”是周朝的“监市”,秦汉时叫“市令”等,职业性质也和今天的城管非常相似。到了隋唐时期的里坊制、宋代的厢坊制、元明清时期的里甲和保甲制,虽然名称和叫法不同,但都是相应的城市管理机构。
1981年, 福建省的福州和厦门率先组建城建管理监察队伍,“城管”一词由此诞生。
(《工人日报》12.24 李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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