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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的工厂、医院、教堂、地下堡垒、游乐场,还有古墓、防空洞和旧城墙,这些乏人问津的建筑物,都是“城探客”眼中的珍宝,他们探索着城市的背面,也追寻着城市发展过后长长的背影。
一年前,刘楠加入了“中国城市探险论坛”,成为一名“城探客”。在上海、济南、大同、南京、厦门……各大城市都分散着和他一样的“城探”爱好者。
被遗忘的城市角落
北京西北部,石景山区。
蜿蜒废旧的铁轨满是红色锈迹,杂草丛生。1919年落成的北京首钢工厂,在大约百年前就累计产铁28.6万吨,最辉煌时产量达1540万吨,全厂工人近8万。但燃烧的炉火如今已经熄灭,只剩下一座座空旷的厂房在这里沉睡,连周围的居民也很少接近。
穿过一个个铁道路口的提示牌,穿过无人看管的大门,刘楠第一次真正走进“首钢”,硕大的烟囱、废旧的车间、斑斑锈迹的钢铁零件、像龙一样盘踞在高空中的管道,一切都让这个巨兽显得孤零和压抑,却让刘楠体会了从未有过的刺激和蠢蠢欲动。
巨型的工业结构挡住了阳光,带刺的铁丝网缠绕在墙壁上、各种形状的铁管上,废旧的火车头、槽罐车,这些都比刘楠想象中庞大。直到地下运煤通道,越往深处,黑暗带来的压迫感越强,刘楠终于决定不再前进。
如果不是因为到这里来探险,刘楠大概永远无法了解曾经风光的钢铁厂是什么样子的,虽然他看到的只是一具硕大的钢铁遗体,但只有置身其中,才能真正感受到工业社会的冰冷与繁华过后的落寞。
之后一年中,刘楠“探”了北京大大小小的“废墟”:废弃的雷达基地、小汤山非典医院、结核病防治所、待改造的大型游乐园、清代的古墓群、残缺的破城楼……
这给刘楠和其他“城市探险客”们带来探寻的刺激,也向他们讲述着这个城市里曾经发生的某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繁华城市的B面
北京的独特资源之一,是古城墙。尽管仅存零落的几段,隐蔽在环绕的立交桥下,这里虽无“险”可探,但却是相当一批北京城探客的钟爱之地。
从崇文门最西边的城墙下,由附近工地的基坑边,爬上四五米高的城台,一路向东,一直走到东便门角楼。这仅存的几段城台,最宽的一部分有39米,尘土、断石,一片荒凉,然而从这里看到的北京却是另一种景象,熙熙攘攘的北京火车站,人群川流不息的前门大街,一时间,眼中所见与脚踩之处,恍如两世。
令刘楠印象最深的,是去年夏天第一次跟随别人去探古墓。
古墓大多数被盗过,盗洞狭窄、黑暗,只有几十厘米高,一人宽,只够一个中等身材的人匍匐前进。十几米弯弯曲曲的墓道后,他们终于进入了第一个墓室,刘楠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棺床长约三四米,棺床两边的墙上,镶着一个个浅浅的神龛。第二个墓室更大些,令刘楠印象深刻的是,一条青绿色的龙在一面大约五米乘五米的墙上腾云驾雾,壁画表面已经斑驳,但刘楠还是看清楚,这条巨龙伸出的脚有五趾。
一次,刘楠和两名“元老级”探客去探北京西部的“法国楼”。
这是一幢建于1919年的天主教堂,矗立于北京西部一条鲜为人知的山路尽头。因最初为法国人所建,被称为“法国楼”,又因建成后,也有德、比、荷等九个国家的传教士曾在此传教,又被称为“九国教堂”。
槐树的黑色枯枝、灰白色的西洋式建筑,墙壁上还有模糊了的“圣母院”等字迹,岁月将一切砖瓦都抹旧了,然而经历过腐蚀却依然存在的庄重感却油然而生。
刘楠他们手持一支普通的手电,转到了法国楼后的一处地下通道。越往深处,潮湿发霉的气息越重。
只有几米长的走廊,刘楠却感觉走了很久。走廊中间有一个房间,他把手电光照射进去,看到地上放着两个防腐瓶,里边似有福尔马林溶液泡着的标本。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好奇心驱使他走过去,同行的探友却一下子拉住了他。走廊尽头的房间更是怪异,房间呈圆筒形,中间似有一个蓄水池,仅靠手电筒的光,无法看清里面是否有物体。
这里是做什么用的?发生过什么故事?刘楠心里想着,却不敢留恋。
在黑暗中寻找曾经的光明
在世界最大的城市探险网站上,有一段文字这样写道:“城市探险是一群人的爱好,它可以是一种运动,去你从来没想过会去的地方;它也可以是一种艺术,探寻一个充满未知和惊喜的领域,而这一切都源于我们少年时代共通的、永恒的好奇心。”
“中国城市探险论坛”坛主“潜艇”认为,这段话是城市探险活动能在世界各个角落萌生的最好诠释。
“当然,也有一种刺激,是你永远都不愿意感受的。”在刘楠的经历中,并不是每次探险都令人愉悦。
去年夏天,北京的几位探友,在一个地堡中遭遇了一具男尸,虽然他们果断地报了警,并协助警察了解情况,但刘楠和“潜艇”都以此提醒探友,引以为戒。
还有一些意外偶尔发生。比如,有一次地下谷探洞,由于洞口有三四米高,探员只能借助绳索回到地上,有的人臂力不足,只能靠同伴帮忙,一位老探友就支撑不住,摔伤了肩膀。
在城探圈里,“潜艇”和刘楠都是出名的“小心谨慎”,他们制定了几项不能逾越的原则:22岁以下人士不能参加探险;新探友要跟老探友先去危险系数小的地方补课;绝对不允许单独行动;不能违法探索地铁站。如有违反,将被“驱逐”出群。
在“潜艇”看来,这项活动本是源于人类本能的好奇。然而,城市的过快发展,使这项活动竟然具备了某种“追忆”的功能。他们就好比一脚踏进迎着阳光、快速前进的城市巨人身后阴影里的人,努力寻找阳光下的黑暗,并在黑暗中找寻曾经的光明。
再不去探就没了
城市探险以男探友占大多数,但也有能吃苦、体力强的姑娘。门头沟附近的一座荒村,就是湖北姑娘“小七”的最爱。
这一大片村落,由于饮水困难,居民们在几十年前陆续搬走了,但村子还存在,没带走的家居物件都还在房子里原封不动地放着。
“我们可以根据这些东西分析这家人以前是干什么工作的。比如,在一个家里看见了工作证、医药箱、电棒,就判断这户可能就是村里的治安主任。”小七喜欢荒村里存留的人情味,屋子里的摆设、刷的漆、家具,都像是博物馆里的展品吸引她。
五六十户的村子,一次没能走完,小七后来又去了几次,最后一次去的时候,发现地上打了地桩,但当她正筹备再去看看时,听说村子里的房子被推土机铲平了。
“潜艇”的“最爱”也是这样慢慢消失的。
他原来最喜欢的地方是北京城的大小胡同,“东遛遛西逛逛,能发现老的东西特别多。”他曾经常去前门一带的一个四合院,“破,但旧得好看,自然,是风吹雨打慢慢形成的感觉”。
然而旧胡同很快被拆的拆,复原的复原,他原来所倾慕的那种有味道的沧桑感消失了。这个城市变成了一位整过容的老人,没有皱纹,没有痕迹,看上去是完美、年轻、现代的,却那么不自然。
一年变化飞快,让城市探险新人刘楠印象深刻的很多地方,都已被翻新或是重建,再难继续探险了。他因此将下面这段话作为论坛里的签名:
“每一个城探地点,都隐藏着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每一个城探地点,都蕴含着一段隐没在岁月中的历史,而探索她,感受她,才是城探更应该做的。因为如果想要追寻那段光辉岁月的往事,城探,永远是不可替代的。”
(《中国新闻周刊》2012年第16期 王臣 卢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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