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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亥革命是中国近代史上的一件大事,相关的研究很多,但是,迄今为止,有关辛亥革命仍然存在一些未解的问题,不是为人忽视,就是过去的解释过于简单和概念化。
首先,人们都承认辛亥革命是一场低烈度的革命,革命的破坏性不大。一个经常被人列举的例子,就是作为江苏巡抚所在地的苏州,为了以示革命必须有破坏,革命了的江苏巡抚程德全,命人用大竹竿挑掉了衙门屋檐的几片瓦。程德全是接近立宪派的开明官僚,他的革命没有破坏,可以理解。其实,就是在革命党人主导的一些地方,比如广东和福建,破坏和杀戮也不太多。作为首义之地的武汉,革命军开始杀了一些满人,外国领事一抗议,马上就收手。革命党人也担心破坏大了,日后建设不易。
当然,革命烈度小,不仅跟多数的革命党人不想大破坏有关,也跟立宪党人的大量参与有关。
其次,在革命中,革命的人们有一个文明追求的取向。在发动革命的革命党人看来,革命的本身,虽然意味着暴力,但这暴力是为了把中国变得更文明,或者说为了把落后愚昧的中国变成文明先进的中国。因此,他们在革命进行过程中,最担心的是西方说他们不文明,最怕西方说他们是义和团。革命中西方人对革命党人的抗议,基本都有效,只要人家的抗议说他们不文明,他们马上就改。
在那个时代,所有跟西方沾边的东西,都被冠以文明两个字。不是革命党胆子那么小,害怕西方的干预,刻意把洋人的话奉为圣旨。而是在当时,人们就是那样一个认识水平,认为凡是西方的,就意味着文明。正因为如此,当时的革命,根本不可能提出反对所谓帝国主义的主张。
再次,革命为何不发动群众?当时的革命党人,无非是些国内的小知识分子(中下层士人),海外华侨中的中产以下的青年。这些人,在后来的阶级分析中,一般是被视为小资产阶级的。其实,革命党从立志革命那天起,就没打算发动群众。从一方面说,他们都有英雄史观,认为这个世界是分为先知先觉和后知后觉的,存在英雄和群氓的。他们作为先知先觉的英雄,有义务拯救后知后觉的群氓。他们的流血牺牲,就可用于实现这个目的。另一方面,革命党人虽然都是些小知识分子,但毕竟跟国内的士大夫阶层有着血肉联系。义和团运动和太平天国过去时间不长,他们跟一般士大夫一样,天然地对底层的动员、底层的狂热以及由此带来的巨大破坏有着警惕和敌意。加上对所谓文明的追求,他们更加担心底层动员起来之后的不文明,最后毁掉了他们追求文明的努力。
第四,革命中的会党问题。革命党在革命发动过程中,对作为第三社会的会党,有着很大的期待。很多革命党人,在革命里是同志,在会党里则是大哥和龙头大爷,存在着强烈的角色混乱倾向。可是,会党毕竟具有黑社会性质,带有反社会的特征。革命后,凡是会党占上风的地方,秩序都大成问题。会党的作为,都是在革命和革命党的名义下出现的,因此很大程度地败坏了革命党的声誉。在二次革命中,整个社会非常冷静地看着这些革命的先驱,被袁世凯赶走流亡海外。无疑,这个结果,跟革命党不得人心大有关系,而革命党的不得人心,跟会党的败坏有直接的关系。
最后,是革命中西方列强的态度。在革命中,西方列强大体有两种态度。一种以英国和日本为代表,他们的态度,是尽力保持中国的君主制,最好形成一个君主立宪的格局。另外一种态度,以美国和法国为代表,则对中国的共和革命持赞同立场。但不管持何种态度,总的来说,当时西方对中国的革命,大体上还是乐观其成,持谨慎的稍有偏向(偏向革命)的态度。
一个历史事件的研究,需要更多的视角,也需要更多的理论工具。人们常说,要以史为鉴,要接受历史教训。但以史为鉴的前提,就是要有一个真实和清晰的历史。否则,我们就找不到教训在哪儿,自然也就无从谈吸取了。
(《五光十色说历史》张鸣著 线装书局2012年9月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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