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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失独老人渐入暮年时,他们却发现由于无人签署入院担保,自己竟成了最需养老关怀却被无情阻挡的人。
失去独生子女的老人或是压根没有子女的老人,他们的晚年该如何安度?这一社会问题渐渐浮出水面并成为焦点。
养老之困
81岁的任恩溥与77岁的王金娥三四年前就开始着手解决自己的养老问题。然而,在咨询走访不下10家养老院后,他们被不约而同地告知:接收的前提是必须有赡养人签字方可,并且这人还得在京工作,有正式稳定的职业,最好是北京户口。
不幸的是,14年前,他们唯一的儿子就因急性心梗离开了人世。
王金娥的晚辈,只有姐姐的女儿即自己的外甥女,先不说精力、财力是否够赡养他们的条件,单单人在河北这一条就通不过,而任恩溥的亲戚又多居于国外,“总不能把人召回给自己签字做养老保证人吧?”
通过继续了解,王金娥又得知光有赡养人签字还不行,养老院还要限制诸多收养条件:有的必须能全部自理,有的连半自理老人都不收。任恩溥不解:“我听着都纳闷,如果人啥事没有,上你那儿干吗去?养老院还如此挑肥拣瘦?”
在久寻养老院而不得后,王金娥和任恩溥做了这样的约定:一方病重,另一方务必顺其自然,不必费力挽救。
无奈的两位老人把电话打给了“失独老人精神关爱专线”。徐坤的这条专线开办7年间,她亲自接听的电话约15000个。本来已经被形形色色的苦痛诉说锻造得“心硬”的她,却被任恩溥和王金娥的来电“过电般击中”。电波那头的老人,告诉她“拒收之痛甚于丧子之痛”。
徐坤感到了无法言说的难受: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换位思考:这些响应独生子女国策的人,怎么能让他们在丧子之后却身陷无人赡养又不被收养的“悖论”中呢?
她劝慰二老:“请放弃你们的约定,想想这对剩下的一半是否公平?只要活着不就是彼此的支撑吗!”同时她想到了自己的机构“北京爱心传递老人关爱中心”。
徐坤告诉记者:保人并非只是简单的签字画押,最根本的是要承担老人经费不足时的养老医疗等费用。目前机构已与北京400家养老院的首批10家达成共识,单划出50个床位开辟“失独老人”赡养专区,避免和正常老人“混居”带来的凄凉感。
就医之累
去年8月酷暑中,任恩溥左脚的大脚趾内侧磨了一个泡,随即,由此引发了二老之间此起彼伏的求生“大战”。“最初,许是他的脚与鞋摩擦起了泡,而密实的棉鞋又捂汗溃破水泡导致感染。”王金娥这样向记者描述。
三伏天的任恩溥为何会穿着“反季节”的棉鞋?任恩溥的腿病其实与其一生的职业相关。
大学毕业后,任恩溥被分配至北京钢铁设计研究总院担任工程师直至高工,“静”时站着绘图动辄三四小时,“动”时出访列国合作项目,任恩溥最累的就是自己的一双腿。
“年轻时没觉得有多不适,但是渐渐地感觉晚上整宿腿疼得受不了。”任恩溥诉说他起初没太在意,“就是在意,也不能扔下手头的工作呀!”等到必须面对时,双腿已经患上了严重的静脉炎。时至今日,双膝之下全部变黑。
“医生说再发展,就得截肢;失去双腿,正常家庭都难承受,更何况我家当下这种情形。”
大夫告诉二老,静脉炎最怕的是有伤口,后果不堪设想,因此务必严加防范。
大约从8年前起,王金娥把任恩溥所用的家什,都做了“软化防利”处理:饭碗水杯均是搪瓷的,掉地下摔不碎,不会有碎玻璃片散开;透风的夏日凉鞋,被冬天的棉拖鞋取代,以防外出踩到什么利物割破脚趾。“一切都考虑到了,谁承想,防不胜防,脚汗却把磨泡弄破了。”
在任恩溥脚趾溃水的第一时间,王金娥扶着任恩溥走出家属院们。当这对耄耋老人相拥着站在路旁时,空驶的出租车毫不减速地驶了过去。
无奈,二老最后只能搀扶着拐弯去坐公交车。
从白广路到宣武医院不到两公里,这段对正常人溜达就可抵达的路程,对于他们来说不亚于“长征”。
到了医院挂号,上药,上楼,下楼……临走时医生让他们隔一天再来换药。第二次就医时,王金娥去求大夫,只换药能否别挂号了?繁琐的程序她已经怕了,可大夫回答:“照挂!”
于是她又如首次那样排队挂号、交钱换药……折腾完了,医嘱让隔两天再来。
第三次,王金娥决定不再带着任恩溥四处受罪了。医院里那么多病人交叉感染怎么办?她想了一个笨办法,自己先去挂号,回来再接任恩溥。其实就是换一次药,可她要跑上两次。换完药,医生说可隔三天再来。
连着换了四次药,任恩溥的溃疡感染止住了。医生说,这次后不复发可以不来了。
第二天上午,晴空万里,定下心来的王金娥刚走到院中和邻居聊天,忽然觉得头晕眼黑,径直倒了下去。“虽然眼睁不开,但我心里什么都明白。老头患病,手抖得根本不能拿电话拨号,我挣扎着自己叫了救护车。”
当上吐下泻的王金娥被送到医院时,急诊室没有空床,尚需任恩溥这位81岁的手抖脚瘸的老人推着王金娥的担架车,穿过偌大的医院院落,由旧楼去医院新楼就诊。
就在任老绝望之时,一个床位临时空出,无意中又碰上一个临时护工……总算涉险过关的二老,输完液就回家转到社区医院。半年过后还心有余悸的任恩溥说:“王金娥输液时,就我一人孤零零地陪在身边。环顾四邻,各床都有三五个家人围着。我当时心里那个空呀!”
任恩溥说他最怕王金娥走在他前面:王金娥虽有高血压和糖尿病,但对于任恩溥而言,她就是他的天。
任恩溥虽只比王金娥大四岁,但常年奔波落得从头至脚一身病:头不停地颤,手总是在抖,腰只能佝偻,腿始终跛瘸。这些外在表象映射出他心脑器官的衰竭程度。
正是由于这样一次经历,二老有了彼此间“重病放弃”之约定。
自救之难
徐坤告诉记者,老年居丧期其配偶有18个月的心理危机期,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心理危机期是5年。对于老年失独者而言,其心理危机期将终其一生。由此,“失独老人”又被认为是“空巢之空之最”、“孤独之孤之最”。
徐坤说,我想问问,为什么这些“失独”老人,在终于走出居丧阴霾、摆脱自杀阴影后,还要体验比当初失子还要痛苦的“老无所依”?
记者曾问王金娥,为何不请保姆?任恩溥抢先做了回答:“换做你,会放心把房产证、存折、身份证明等全部家当交给一个陌生人吗?当你把这些交出后,你事实上是交出了一个家呀!”
专家说,每对失去子女的失独老人,在孩子刚离去的日子,都会因琐事引发家庭大战,更有一半家庭在这个阶段“离婚”了。心理学研究表明,这是因为独子的丧失,维系家庭的纽带被扯断了。而对于那些度过了“家庭破裂期”的夫妻而言,挥之不去的失独之痛则会把他们更紧密地粘在一起——这被称作“抱团取暖”。
徐坤说:“光是夫妻两人抱团还不够,火旺还需众人加柴。只有全社会的爱才会温暖他们凄凉的心。没有合适的心理疏导,有些人会走向极端。”
幸运的是,任恩溥和王金娥走了出来,选择用积极的人生祭奠爱子。他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学会了弹电子琴、画水彩画。王金娥说,做儿子生前最喜欢做的事,既可“延续”儿子的生命,又能让自己的人生过得充实。
任恩溥说,所有的偏激,并不能唤回爱子,只能把痛苦转嫁到他人身上,这样损人又不利己的事他们不愿做。
对他们而言,大年初一造访的记者并不会使他们陡增感伤,他们最难过的日子是在春秋两季:4月是儿子的生日,10月是儿子的忌日。
蛇年伊始,任恩溥和王金娥在昏暗的灯光下,戴着老花镜与徐坤签了由关爱中心担当“保证人”的协议,这为他们将来入住养老院扫除了政策障碍。
题图:王金娥在公益机构的保证人协议上签字
(《北京青年报》2.18 张倩)
新闻背景
卫生部的数据显示,我国每年新增失独家庭7.6万个。人口学家预计,我国失独家庭未来将达到1000万。民政部表示,失独老人将参照三无老人的标准,由政府来供养。
中国老龄科学研究中心副主任党俊武认为,失独老人的供养,首先是解决服务费用来源问题。费用基本上应由国家承担,但从长远看,需建立照护的保险制度,其中,既包括社会保险也包括商业保险。失独老人不是今天才有的,将来可能还会有,长期照护保险应该加快进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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