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新渠先生,中国译坛卓然鼎立之士,今已届从心所欲之年,犹自啸吟书斋,奋笔蓉城,身轻腿疾往来之不便,胸怀伏枥腾跃之壮心,如大鹏整翅,志在长空。
二十年前,先生以英译《鲁迅诗歌》,声播港澳,驰誉欧西。越数年,复以《红楼梦》英译简本沾溉大陆,名动美洲。八十一年秋,欧中协会推举中国黄新渠、英国李约瑟为该会荣誉会员,以彰二人为中外文化交流所作之卓越贡献。先生之大业可谓实至名归。
数月前,先生以结集《译海浪花》示余,屈尊命以为序。先生乃余师长,于译学一途,研习殊深,后学不才,愧不敢当,辞不就。奈先生数命,不能却,乃率尔操觚,叨陪蠡测。
新渠先生译文,以清丽畅达为旨归,或协韵或白体,因声就律,因势造词,不泥信以硬涩为自美,不削义以合韵为方规;崇尚自然之道,力避斧凿之痕。以余翻译标准多元互补论观之,可谓开译界自然门一洞天也。
近百年来,华夏译坛鼎盛,百派殊流。其影响之广远,其规模之宏大,其开拓之深邃,其技巧之波谲云诡,谅非欧美译坛所可攀附。然大浪淘沙,沙金并下,金固不寡,沙砾尤多。今试借为序之机,就译坛百弊,聊指数端,以警来者。
译道近乎文道,译道乖违处,必与文道通病。
译道一病,病在声高曲下。译者取材固伟,而译才平庸,于原作巧思杰构,无所会心。然而以西语既通,遂不自量力,强为译事。风格之奥妙处不能达,构意之精微处不能传。且遣词尘下,造句鄙陋,所谓文乖丽则,听无宫羽,声高曲下,空惊偶俗之唱是也。
译道二病,病在放诞夸饰。原作或以理胜,质多而文少,译者宜乎追踪旨趣,不当弄墨舞文,徒以蛇足美语赘害其思。虽有珍词绣句,不得其所,以其诞妄徒逞悦目之美,致成老氏美言不信之叹,闻之者足戒。
译道三病,病在株守形似。中西文字,形音大异?词法句法,迥然不同。偶或近似,涉笔成趣可为佳译,然应适可而止,不当引为通例。今有译人,以重浊为气质,以鄙直为形似,以冗长为繁富。斤比于字句之间,株守于形音之畔。诘屈聱牙,而自诩忠实。此法用于科技翻译,或未为大病,若强以绳文学,则为害甚矣。
译事深邃,非双语工力臻于极境者,难言其妙。余虽于此道,染指多年,然会心无多。今有新渠先生之杰作横于前,初学者倘能揣摩仿效,自能免以上诸病。余借此聊发粗论,恭书短引,抛砖引玉,亦是所望于来哲方家。
新渠先生精通英汉双语,译笔固已臻上乘,而书名《译海浪花》,属词谦恭,实先生人格之写照。译海茫茫,浪涛千叠,卷万里长风而汹涌向前,宛若亿朵新花,交织成译界锦绣蓝图?此实为中华译界之大幸,故题作欣看译海新涛。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