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似水去,安春根先生(1927年7月~1993年1月)仙逝转眼已经十年了。他的渊博的讲论,儒雅的谈吐,音容笑貌,时常清晰地出现在我的眼前,涌起于我的追思忆念中。故人明我常相忆,他的精灵是不会离我们远去的。
值此安先生逝世十年祭,萦怀自恨的是,我不能亲自到他的墓园鞠躬拜奠,献上馨香一注,却只能不得已躺在北京协和医院病房里,神驰万里到汉城,默默地回忆我们十五六年前难忘的接触和交往:在东京大学校的会议厅中,在北京京广中心的客厅里,在汉城风景如画的基督教胜地的盛会上,在收藏丰富的历史博物馆印刷文物珍品前,这一处处相见相会,像精美的纪录片一辑辑重映在眼前。更使我难忘的一幕,是他与尹炯斗先生等一行,在晨曦满厅的宾馆里,行将离开北京飞往长春之前,拉着我的手,殷切嘱咐我一定要去汉城出席国际出版论坛大会,当时中韩两国即将正式建交了。最使我心痛难信的,刚接到他应我的要求而为中国读者写的《杂志出版论》中文译本的序,又令人悲怆地接到他辞世的噩耗?往事如梦,云烟过眼;宇宙无穷,人世匆促。新序多么谦逊,多么深情,充溢着学者的心声,荡漾着智慧的语言,以及我们中韩两国出版工作者的友情。中国编辑学会、中国出版科学研究所与韩国出版学会间的学术纽带,将会因岁月的流转而越长、越新、越动人!
由于晤面聚会时间匆促,加之语言的阻碍,对安先生等身的著作,深切的论述,我领会不足;但他对出版事业的认识,却一开始便唤起了我的共识。他强调书籍“用文字或其他符号记录人的思想感情的内容”,“起着文化发展的推进器的作用”。出版的使命,是“作为使者向社会宣扬善良,它决不能助长邪恶,凭借企业去攫取不当利润。”“为了推进一国必需的民主建设,增进大多数国民的幸福,它必须有责任感,正直,公正,以传播真实的内容为使命。”而且特别指出:“评价一本书时,必须重视内容和形式,而首先应考察其内容。”“这样,一本书或杂志就能切实地起到文化财富的作用,完成读书原定的任务。”“不仅要有趣,而且要有益。”这是他在《杂志出版论》中反复强调的出版的旨趣和目的,书籍期刊的社会作用,也就是要推动社会的持续不断地进步!
他还特别指出:“出版物比其他任何物件都更强烈地反映发行人的思想色彩。”他认为责任编辑“并不亚于发行人”。因为他们“决定着他所编辑的书的质量?这种例子是不胜枚举的?”,这是由于书刊“浸透了编辑的心血之故”。我还注意到,他分析书刊能否为读者接受,“能否具有存在的价值,完全取决于它对①如何活动?②创造出什么?③怎样对社会起作用?④如何改变社会?等问题能否作出恰当的解答。”
我记得他在撰著中,在交谈时,也提到我国往日出版的书刊如《东方杂志》等获得的成功,就是具有它创刊的使命感。的确如此,我们中国出版界的先进前辈们,从戊戌变法运动时代起,经过二十世纪纷乱的三十年代的苦心经营和不断苦斗,取得了艰难的发展,都是为了推进文化的发展,社会的进步,突破旧规,开拓新路。出版事业的进展,密切地关系到国运兴隆昌盛,人民幸福自由。安春根先生讲到出版工作,都指出其使命与功能,在于促进社会生活的改进。这是发展出版工作,推进出版兴旺的第一个规律,也是出版研究应该着眼的第一条法则!
“出版”一词的意愿与内含,就是鼓舞研究者、出版人做出新的创造,而不是制约工作者或墨守陈规滥调。我国有句成语叫“版版六十四”,我以为在今天的形势下,不应该株守一版不变,千版一貌,而是要与时俱进。出版工作必须多样化,不是一副老面孔,这才是出版事业的生路。面对着科学技术的迅猛发展,不断出新,出版物载体也日益更新丰富。新材料层出不穷,出版品势必将会有新品种、新门类、新内容、新面貌,日新日日新,不断丰富人类精神生活,扩大人们的精神追求与享受,为广大人民群众带来新知灼见、理念情趣,以及价值观等等的绪说,使得人、大写的人,真正成为人世间的造物主,开辟新的创世纪?出版工作就是积累传承文明、启发萌生新思想新发明的伟大事业。出版工作者不能把自己扭曲为巴尔扎克笔下的高老头?与国家民族、世界生活
关系密切的出版事业,绝不是一辆只坐在上面鸣鞭、在涸辙中按着失去生命力的旧图,挪动难行的破车!
安春根先生是出版研究的先行者,是韩国出版学会的开创者,又是“国际出版论坛”(Internationa Fourm)的倡导人之一。他和他的同事们多么希望我们东北亚国家、东方世界各国人民携手共进啊?他在早年不仅出境游学,吸收世界新思潮,回到本土又和友好组织研究韩国古典文化,后来出任国立中央图书馆古书委员;他在美国荣获名誉人文学博士,回国与良朋发展出版事业,创立图书出版的广文书馆,任著名的汎友社出版奖学会理事长,汎友社编辑顾问,韩国爱书家山岳会会长和出版学会会长及名誉会长,出版业团体的创立主导。他的研究和组织工作,和全国出版界友好的社会活动,从传统文化中探讨出新和创新,为韩国的文明昌盛,传播放送的开发,经济发展,国运兴旺,贡献了自身的精力,发扬爱国主义,振奋民族精神。
中国的文化传统源远流长,历代典籍之所以迭增,其中原因之一,就是由于君临海内者承平时尚注意修文德;前贤后进,比肩继踵而在。“踵其事而增华,变其本而加厉”?萧统《文选序》语?,不少学者文人相互前后不断竞争出新编创的结果。纵为后世学人诟病或批判的《古今图书集成》、《四库全书》中所收录的撰著不同,还不是现代流行的那些不堪入目的垃圾书。创新确是出版事业发展的真正推动力。
我此次因病未能亲自前去汉城瞻拜安春根教授的墓园。仍盼今后能去向安先生遗像三鞠躬致敬以补过。出版学研究大师,放送学科教授,荣获出版功劳部门韩国中央文化赏的安先生,您开创的出版研究工作,后继者正结队跟上,安息吧,请倾听新世纪的后进的新声?
(《杂志出版论》,[韩]安春根著,张明惠译,东方出版社1993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