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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保主义者翅膀上的水滴

2003-11-07 00:00:00 来源:博览群书 米 子 我有话说

在阿根廷有个故事:有一天,一片竹林失火了,火越烧越大,越烧越烈。这时,一只小鸟飞到河边,弄湿了翅膀,然后回到火场上空,将翅膀上的水滴下来,希望熄灭大火。
  
  它一趟又一趟地来回取水灭火,天上的诸神见了觉得很奇怪,就问它:“火这么大,就凭你这些小水滴,怎么可能扑灭它?”
  
  小鸟回答说:“竹林给了我许多,我非常爱它。我出生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我的根,就算我不能扑灭大火,我也要不断地洒下水滴,直到死去。”
  
  小鸟的行为感动了诸神,诸神帮助它扑灭了大火。
  
  这个故事的名字,叫做“爱的水滴”。它是阿根廷版的“愚公移山”和“精卫填海”。
  
  人类的先民时期,常有从“不可能”的地方生出“可能”的神话发生,往往是渺小的人面对强大的自然界,或是身上寄寓着人类理想的拟人化的小鸟面对不可抗拒的自然力,依然要反抗,依然要挣扎。最后结局无一例外,都是主人公的精神感天动地,终于借助神力实现愿望,修成正果。完全可以想象,这样的故事,在人类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年代,曾经从怎样的角度雕塑过人们的心灵!刀耕火种需要火,它就是火种;开山围猎需要斧,它就是斧钺。中华民族同仇敌忾、八年抗战时期,“愚公移山”和“精卫填海”更是鼓舞多少人以坚韧顽强、打持久战的精神抵御过外侮,直至最后赶走了日寇。
  
  然而,到了后来荒谬绝伦的年代,人们打着“大跃进”、“人定胜天”的旗帜“大炼钢铁”,围海造田,毁林开荒,干尽了违背自然规律的傻事和蠢事。当时的精神支柱,不是别的,也是移山的愚公和填海的精卫!
  
  真正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为什么人类在与自然以至社会相处时,成功和失败的案例里都有远古神话的影子呢?
  
  还是让我们再来仔细琢磨琢磨几个故事的文本本身。
  
  愚公移山,是因为门前太行、王屋二山挡住了他家的去路,他不知道搬家,只知道使蛮力去移山,操作方法也是很国粹的家族式,吆喝着两个儿子就开工了。很功利的一个故事,没什么好说的。
  
  两只鸟对待自然的态度倒是颇有些意味,很值得探究。
  
  那只叫做精卫的鸟据说是古炎帝的女儿变的,她填海的理由,有人说是为了报复大海(相当于如今小朋友一摔跤大人就教小朋友踢打地面一个道理),也有人说是为了不让以后到海边玩的人重蹈覆辙(也就是拯救后人)——不管是哪一个,好像都比愚公形而上了许多,已经从实用的日常生活层面上升到了精神层面。但好像还是有哪里不对劲:故事的主人公凄伤怨毒,对大自然充满仇视和对抗,使得整个故事有了一根绷紧的弦,让你看完以后实在还是放不下心来。
  
  而来自阿根廷的故事,因为有了很多文人创作的痕迹,也就不像原始神话那么质朴,它迎合了一定的现代意味。比如说那只救火的鸟,它对抗的是“火”,火才是伤害竹林的一个负面因素。而小鸟与竹林之间,是和谐的持同一立场者,小鸟同样是凭一己之微力,目的却很简单,不为改变,只是要维护竹林原有的模样和秩序,要改变这一切的是火,而不是它。因此这个小鸟的故事也少了紧张感,变得更为平和,这只小鸟也更容易博得人的认同和理解。
  
  这和地球上的一群环保主义者的处境是一样的,当垃圾分类在小资太太的生活里逐渐等同于一种时髦的时候,你一说环保大家都能明白,真可谓得理又得势。可是环保主义者从事的事业呢,却好比用翅膀上的水滴去熄灭大火,是无比艰难的。而且还不知道结局如何,既然“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再大的火也只能靠自己去熄灭。
  
  我与他们结缘,始于刘硕良先生赴云南创办《人与自然》杂志。刘先生是我所敬仰的出版界前辈,他以将近古稀之龄移家云南,以少年人的热情和干劲一手办起云教社的社刊《人与自然》,并相继以“人与自然文库”在读书界掀起阅读热潮,其从无到有、生生不息的创造力很令人受到激励。
  
  《人与自然》是2001年9月出的创刊号,到现在整整两年时间过去了。两年来,它培养的读者和拥趸难以数计,我个人也伴随它经历了自然观上的成长。记得最早的时候杂志征集宣传口号,我也第一次那么郑重其事地开始关注这个领域,发现自然如同空气一样就在我们身边,与人类休戚与共,可是人类也最容易漠视它、忽略它的存在,甚至不计后果对它做出掠夺式、毁灭式开采。于是写出一句“人与自然,天地间永恒的伴侣”,半是提醒,半是祝福。这句话后来有幸被选作频频出现在各种宣传场合的《人与自然》广告语。
  
  后来“人与自然文库”出版了它图文并茂的主打书,也是它的第一本书《我的野生动物朋友》,活泼美丽的法国小姑娘蒂皮在非洲拍下的那些不可多得的与野生动物相亲相爱的照片,她父母为她录下的那些出自孩子自己口吻的文字,无以伦比地吸引了我,我觉得这是一群恰当的生灵在一个恰当的地方发生的恰当的故事,然后又被一群恰当的出版人做成了这样一本琥珀般凝结了种种相遇缘分的难能可贵的图书,这样的书,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一个人一生都看不到几本,更别提亲手把它做出来。然而最棒的事就发生在我眼前——连蒂皮父亲,一位资深野生动物摄影师都忍不住由衷地发出赞叹,觉得这本书,也就是中文版,出得比它的原文版(法文版)还要好!
  
  也许是为了回应许多人心里像我一样发出的“可遇不可求”的感叹,同样的事情竟然接二连三地发生了。“人与自然文库”在《我的野生动物朋友》推出后一年的时间里又连续推出了《神奇的海豚奥利娜》、《寻找濒危野生动物》、《鳄鱼先生传奇》、《树顶世界》、《荒漠天使》、《蒂皮在中国》、《熊的真相》、《狐猴的神秘世界》、《猫鼬情怀》等书,像这样成规模、成体系地面向大众读者提供引进版“人与自然”类科学文化读物,在实现不俗社会影响的同时还能产生较好的市场效应,像《我的野生动物朋友》这本“龙头书”已印达20余万册,版权还成功地卖到台湾的一家出版社,在最短的时间内海峡两岸同掀“蒂皮热潮”,的确是近年来业界数得着的双效成功范例。
  
  这些书打开了中国读者的视野,把人与自然和谐发展这样一个宏大的命题用各种生动的角度感性地诠释出来,比如在《鳄鱼先生传奇》一书里,你会看到世界上最凶猛的动物之一——头美洲狮,在与将要离开家乡远嫁异邦的女主人依依惜别时,从狮眼里流露出来的人性的光辉!就是这种光辉,和同一张照片里女主人美丽眼睛里那一抹自然的野性交相辉映。其实人性是什么?很多情况下是人类对自己美好感情的一种概括,那么谁又能保证,动物心里就没有美好的感情呢?
  
  不错,努力归努力,现状还是问题重重:大气污染,全球变暖,能源危机,资源短缺,人口增长,生物多样性的减少……尽管许多国家已经改变了片面追求经济发展、不顾生态维护的传统思路,把环保问题提上了可持续发展议事日程,但是我们仍然能够看到,对环保意识的强调在不同地区、不同人群里存在着逆向化发展的不均衡态势:越是发达国家,制造的垃圾越多;越是富有的人群,消耗的资源越大;有时智商高、学问多的成年人还不如一个小孩。
  
  美国够发达了吧?可是每年都有成千上万吨“洋垃圾”走水路偷偷摸摸运往不发达国家,我国东南沿海,也一度成为洋垃圾的倾倒地。美国的政治家出了名的爱讲道理,可是仍然拒绝签署保护大气层的《京都议定书》,其理由非常简单,因为美国是世界上消耗能源、排放废气最厉害的国家,给大气造成的污染自然也无人可比,签署这样的文件,对他们自己当然不利。这就是美国式的逻辑,国家利益要高于人类利益。
  
  日本作为亚洲经济领跑强国,小小的岛屿上种满了各种树,这些树多半任其自在生长。很多中国人去到日本,都禁不住要因为这些树的命运,引发对于日本国举国上下重环保的感叹。大家知道日本人讲卫生,有洁癖,吃饭要用“御割箸”,也就是一次性筷子。像这样又要讲一己小范围内的“环保”,又要重生活的质量,怎么办呢?仍然是大和民族传统的损人利己思路:到其他国家去,包括到中国来,以利益驱动,砍倒大兴安岭成片的千年古树,再用电锯裁成一根又一根的小筷子运回日本。其他国家少几片森林要什么紧,只要日本列岛一样绿树成荫,“御割”成癖。
  
  日裔加拿大小女孩铃木从小关心环保问题,她十二岁时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地球峰会上发出“年轻人不能坐等”的呼吁,她说:“我只是个孩子,但是我知道,如果把花在战争上的所有的钱用来消除贫困和解决环境问题,这个地球将会是多么美好的地方!”瞧,连一个小女孩都懂的道理,许多握有权柄、操纵战争按钮的成年人未必明白,所以如今这个世界,并不能彻底消除战乱和饥荒。
  
  今天,随手拿起一册标榜时尚的杂志,你就可以获取这个星球上那些最为富有的人的生活信息:出入哪些高档场所,在哪里消费,钟爱什么牌子的时装、化妆品,开什么名车,住怎样的豪宅。媒体展示这一切是为了时时刻刻刺激你:“努力吧,明天的富翁就是你!”“看,一样是人,人家过得多好!”如果你不好好去挣钱而反过来对这一切说三道四,小心,你会被戴上“仇富”的帽子。这是个一切围着钱转的世界,女人幻想有一橱又一橱穿不完的漂亮衣裳,如果地里的棉花长得太慢,有一天跟不上供应或是好奇心增长的速度,不是还可以打藏羚羊、水貂和鳄鱼们皮毛的主意吗?男人渴望吃野味,养小老婆。哪怕吃成SARS,爱出AIDS也在所不惜。大家快快地挣钱,快快地花钱。恨不得连地球都转得快一点,也好早日看见自己未来发财的模样。而且,连未来的钱都可以花,儿孙辈的东西为什么就不可以先用着呢?地力太薄吗?可以施化肥榨取。土生鸡长得太慢么,可以喂催生饲料,让它们变种成为肉鸡,哪怕那肉吃上去跟木渣一样。我刚才说到的媒体为这越来越狂热的“消费文化”敲着日渐密集的鼓点,还越来越乐此不疲,好像它煽乎什么,什么就是它一样。我们似乎真的生活在一个物质商品极大丰富的年代,因为商品过剩,所以消费有理。然而,情况真的是这样吗?
  
  直觉告诉我,自然界里因果报应、能量守恒的定律一直在默默起着作用。比如空调,它真的能够在炎炎夏日“制造”凉意么?非也!它只是把房间里原来的热空气暂时“推”到了户外,要不每一幢大楼背后悬挂空调外机的地方,怎么会热浪滚滚?所以,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买了空调的人凉快了,没买的呢?只好越来越热。汽车尾气也是一个道理。
  
  这样的道理,其实说起来都很简单。酷暑盛夏,刚刚翻新过的城市,街道漂亮得只闪着钢筋水泥花岗岩的光泽,却找不到一株老实巴交小树的绿荫。如果人人都有过这种寻找绿荫的体会,就不会非常主观地说出“古人没有空调,夏天一定难熬”这样主观的话语。至少在我生活的城市,哪怕是二十年前的漓江水,也可以清得让你数清楚下面有几粒鹅卵石。所以古人拥有的绿荫,我相信远远胜过今天的我们。
  
  是什么缩小了可以庇护人类的绿荫?是人类自己熊熊燃烧的欲望之火。相对于它的火势,区区几本呼吁环保、让人们回归自然的小书和杂志,不过就是小鸟翅膀上的几滴水珠,显得实在微不足道。但是,就像我在为《我的野生动物朋友》和《树顶世界》写下的推介文字里提到的一样:
  
  人类的初民时期想必就是这样,因为自身数量的不足,还知道有所惮怕。也许可以这样说,那时候杀戮是成本高昂的有意识行为,保护却是无意识的不作为,不像现在完全颠倒过来,杀戮是无意识的,保护却是代价高昂的。所以笔者对地球上的生态前景持悲观态度,因而对敢于像堂吉诃德一样勇斗风车的环保主义者怀着敬意。(米子:《从鸵鸟背上长出来的小女孩》)
  
  关于自己的工作,弗兰西斯有一种比较容易让大众理解的解释。他把森林比作一个用于盛宴的餐桌,上面摆着各种水晶餐具、美酒鲜花,还有丰盛的佳肴。忽然来了一个粗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电锯就锯断了四条桌腿,于是刚才那愉悦人的一切随之坍塌……他想用这个比喻提醒当下杀鸡取卵,对森林实施毁灭性开采的地方政府、森林开发商:树冠层蕴藏的价值远胜于伐木取材本身。对于防止滥砍滥伐所带来的生态灾害来说,这样晓以利害,的确是一种积极的、疏导的姿态。他工作的意义便在于此。(米子:《温存地拂过地球的发梢》)
  
  也许真的只有这样,只有从无望的地方开出希望的花来,只有凭着绵薄的力量,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才能昭示人类理性的存在。水滴的意义现在还不大看得出来,但是滴水也能穿石,至少这些水滴存在过,并且还将存在下去。它们将以顽强的韧性塑造一批心灵,并在这些心灵里种下崭新而和谐的自然观。
  
    (“人与自然文库”,刘硕良主编,云南教育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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