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7月12日下午在国家图书馆（分馆）举行的北京万隆春季大拍是“非典”之后北京首场古籍拍卖会，最为抢眼的拍品是明崇祯刻本《金瓶梅》插图，镌刻至精，应有图二百幅，现存图一百九十八幅，仅缺一页，基本完整，是难得的珍贵明代版画精品。此书有一段离奇的故事，藏书界流传至今：
抗战前，北京琉璃厂旧书店常去山西各县购书，那里是小说、戏曲等旧书的流散地。自清代以来，山西各县商人多经营钱庄行业，富甲一方，购书多精品，且常有禁书密藏。但其后败落，子弟也不知重视古籍，时有廉价售出者。北京古旧书行业不断去访求，常有重大收获。1931年左右，琉璃厂书商张修德，以5元购得明万历丁巳（1617年）刻本《金瓶梅词话》一部，共一百回（全），原题明 兰陵笑笑生撰，清初即被查禁，不见诸家著录，实为海内外孤本。后以500元转售琉璃厂文友堂。文友堂得此书后，轰动了文化界，“北平图书馆”（今国家图书馆前身）馆长徐森玉先生闻讯捷足先登，而该店主人将书隐藏，并编造谎言，诡称书主已将原书索回，并谈及此书曾摄影两张，以代书样，实售二千银元，而且要求先付款，后取书。当时“北平图书馆”购书费不足，文友堂又由于一向同日本文化奸盗有来往，遇有善本便以高价售给日本人，因而激起了文化界的公愤。后北京进步学生以“爱国锄奸”的名义书写字条贴在一枚炸弹上，置于该店门首，以示警告。该店主人畏祸，经过再三磋商，终于以1800银元高价谈妥。
“北平图书馆”虽是政府单位，却筹款困难。袁同礼、徐森玉、赵万里诸先生私人集资购入，并以“古佚小说刊行社”的名义将它原色原大影印出来，同时配以明崇祯刻本《金瓶梅》插图二百幅，每部定价一百大洋，以所得利润补偿书价。当时鲁迅先生在上海也义购一部，文化界传为美谈。不久，琉璃厂“富晋书社”店主王富晋为了谋利，暗将此书盗印，被“北平图书馆”察觉，该馆为维护版权利益而对簿公堂。经判决予以处罚，并将“富晋书社”封门停业数日。此段文坛公案曾见诸报端，明崇祯刻本《金瓶梅》版画因祸得福，一跃而成为孤本《金瓶梅词话》的标准插图本。
1957年，毛泽东主席在一次讲话中提到：《金瓶梅》可以作为内部读物来重印，此书不但可以供专家、教授看，也可以让一些高级干部包括军队干部看，开开眼界。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接到毛主席要印《金瓶梅》的指示，立即布署影印工作，并以“古籍刊行社”名义，在上海用珂罗版影印2000部，所依据的底本就是1931年“古佚小说刊行社”线装插图本《金瓶梅词话》。再则，1957年该书发行范围有严格的限制，手续特别复杂，购者要有三个条件：年满４5岁；已婚；省、军一级的高干或研究专家。每部书编了号，购买时要登记身份。《金瓶梅词话》及其版画插图再次披上神秘面纱。
本次上拍的就是此本。最终来自欧、美的两位“中国通”以5．5万元豪夺。藏友惊叹“无钱回天”。本场两位“高鼻子”共购得25件中国历代木刻版画，拍场挥金数十万元。足见木刻版画极具国际市场投资价值。
《红楼梦》几易其稿期间，各种手抄本、批跋本就流传开来。清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曾在沈阳“盛京将军”晋昌手下任幕僚、在沈阳萃生书院任教的程伟元任满回京后，“竭力搜罗”补成《新镌全部绣像红楼梦》，由北京萃文书屋木活字排印出版，成为第一部《红楼梦》印本。因书中有程伟元序，故称为“程本”，即“程甲本”，80回后又续４0回，共120回。《红楼梦》程甲本，被学术权威认定为存世最早的《红楼梦》初印本。《红楼梦》程甲本成书后不久，即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程伟元、高鹗再次排印木活字本《红楼梦》，并在书前加上高鹗的“引言”，史称“程乙本”。
“程甲本”比“程乙本”只早印了70天，而“程甲本”1570页中，“程乙本”做了改动的竟有1515页之多，据统计，“程乙本”比“程甲本”增删字数多达21506字，其中前八十回就增删15537字。这样，“程乙本”与曹雪芹原著的距离越来越远，也为“红学”埋下了两百年的“篡改冤案”。而“程甲本”就成为民间坊刻“高鹗续120回本”《红楼梦》的祖本。但“程甲本”是程伟元等人个人出资排印发行，且木活字印书数量极为有限，故程甲本传世极少。程甲本为最接近曹雪芹原著风格的印本。全国仅有三部半“程甲本”传世，其中国家图书馆、北京大学图书馆藏本为早年私人捐赠本；1963年前后，北京中国书店从私人手中收购到一部《红楼梦》“程甲本”，120回、2４册全，红学界奔走相告，传为美谈，国家有关部委通报表彰，新闻长篇累牍渲染，足见珍视。此本后归社科院文学所。民间只少量残本存世，且珍爱备至，藏界视为凤毛麟角。
著名红学大家俞平伯先生收藏《红楼梦》“程甲本”六册（含第一册），内有版画二十四幅，为藏书家郑振铎先生赠物。在俞平伯先生“红学”专著中曾反复提及，藏书界羡慕不已。“文革”中被康生指派红卫兵抄家窃得，据传到手后于“国子监”孔庙大殿中连夜“捧读”，竟至大衣被炉火烤着。康生甚而冒天下之大不韪，钤盖私人藏书印记于《红楼梦》“程甲本”首册内页。此书“文革”后归还俞平伯先生。1985年，俞先生八十七岁时重观该书，慨叹并作题记云：
红楼梦最初只有抄本八十回，后有二十回。清乾隆时，程伟元始以活字排印，其第一次，今称“程甲”，为是书最早的刊本。是为程甲残本，凡六册，存首三十回，原有周氏家藏印，不知何人。于五十年代余治红楼梦，西谛（郑振铎先生）兄惠赠，后钤衡芯馆图记，及丙午（文革）家难，并书而失之，遂辗转入它人（康生）之手，余初不知也。今其图记尚在，越二十载而发还，开卷怅然。爰属孙女华栋为钤新印以志经过，并留他年忆念之资云。乙丑夏四月信天翁识於京都，时年八十有七。
2003年7月13日晚，北京春季大拍最后一场中国嘉德古籍专场第1570号拍品——《红楼梦》程甲本，残存6册（含第一册），钤印：平伯经眼、康生、周氏家藏、曾经沧海、天元甲子。书内有版画二十四幅，版框16．8ｃｍ×11．7ｃｍ。起拍价：8万元，应价者众多。善书必得善价，最终被一位少妇以 19．8万元购归。
一部《红楼梦》残本讲述了一段惨烈的故事，何止“一把辛酸泪”。我们民族的文化典籍能够世世代代承传下来，藏书家们功不可没。拍卖会是当今文物、文献竞价中心，聚散在此，不可不视。
祝愿那些热爱祖国典籍的朋友们一生平安。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