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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与简帛研究

2010-03-07 18:58:00 来源:博览群书 ○刘乐贤 我有话说

饶宗颐先生是当今学界公认的大师,治学领域宽泛,遍及古今中外。特别是近百年新发现的各种文献,饶先生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做过整理和研究,成绩斐然。季羡林先生评价饶先生学术成就时,将饶先生著述划分为敦煌学、甲骨学、词学、史学、目录学、楚辞学、考古与金石学、书画学八大类。饶先生研究简牍帛书的著作,季先生

归于“考古与金石学”之下。饶先生在总结自己的治学特点时,说法与季先生略有差别。饶先生说:“当代学术之显学,以甲骨、简帛、敦煌研究三者成就最高,收获丰富,影响至为深远,余皆有幸参与其事。”在饶先生心目中,简帛学是与甲骨学、敦煌学并驾齐驱的当世显学。在编辑《饶宗颐二十世纪学术文集》时,饶先生将简帛学著作辑为一类,排在甲骨学之后。沈建华教授编辑的《饶宗颐新出土文献论证》一书,收录了饶先生最近几年的新作,其中专门讨论简帛的论文已接近半数。由此可见,简帛学在饶先生的心目中一直很有分量。

实际上,1925年王国维在那次以“最近二三十年中中国新发见之学问”为题的著名演讲中,早已将“敦煌塞上及西域各处之汉晋木简”与甲骨文、敦煌写本并列为当时最为重要的学术发现,并且说“古来新学问起,大都由于新发见”,以激励后学研究这些新发现的学术资料。王国维之后,不仅又在西北地区发现了更多的汉晋简牍,而且还在内地的湖北、湖南、山东等地相继发现大批战国秦汉时期的简牍帛书,这些新发现的简帛资料无论在数量还是在内容的重要方面,都已远远超过王国维当年见到的汉晋木简。新材料的不断发现,吸引了许多学者投身于简帛研究并撰写了许多高水平的著作,使简帛研究逐渐成为专门之学,并发展壮大为饶先生所说的“当代学术之显学”。许多老一辈学者为简帛学这一“新学问”的创建和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饶宗颐先生就是其中一位。

饶宗颐早年专心于《楚辞》研究,对楚地出土文物和文献一直十分关注。他的简帛学研究,就是从考释楚简和楚帛书开始的。早在20世纪50年代,他就撰有《战国楚简笺证》、《长沙出土战国缯书新释》等著作,是我国研究战国简帛的先驱者之一。与此同时,他也开始关注西北汉晋简牍,发表过《居延零简》、《居延汉简目■耳鸣解》等论文。此后,他对20世纪70年代以来相继发现的大量战国秦汉简牍帛书十分重视,除及时发表相关研究论文外,还在20世纪80年代初与曾宪通教授合作,集中研究楚地出土文献,先后出版《云梦秦简日书研究》、《楚帛书》等简帛学著作,为睡虎地秦简《日书》和楚帛书研究做出了重要贡献。后来,饶先生又在马王堆汉墓帛书、汉晋简牍以及新出楚竹书研究等方面发表了许多新的论作,还手创汉简编年体系,主编《敦煌汉简编年考证》、《新莽简辑证》、《居延汉简编年》,在香港中文大学倡导建立简帛电脑资料库,从各个方面为简帛学的繁荣和发展做出了新的贡献。

比较而言,饶先生的简帛学著作没有甲骨学、敦煌学著作那样多,但他在简帛学上的贡献和影响却很大。饶先生的简帛研究,与他的甲骨文研究、敦煌文书研究一样特色鲜明,创获甚多。

饶先生研究简帛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快而新。饶先生知识渊博,对新发现的资料又一向十分敏感,经常是一种新材料甫一公布,饶先生很快就有论著进行研究。饶先生的简帛学著作也大都具备这一特点,因此,饶先生很自然地成为了简帛研究学科的导夫先路者。其实,饶先生的简帛学著作不只是材料“新”,更重要的是学术见解“新”,学术境界“新”,如王国维所说,由“新发现”引出了“新学问”。例如,睡虎地秦简《日书》公布后,饶宗颐就与曾宪通教授以最快的速度推出《云梦秦简日书研究》,这是学术界第一部研究睡虎地秦简《日书》的专著。在当时学术界对《日书》之类数术文献普遍感到陌生,还不知道应当如何下手进行研究的时候,饶先生发凡起例,及时推出力作,为《日书》研究树立了典范。该书解决了《日书》研究中的许多疑难问题,提供了从数术史角度研究《日书》的范例,堪称睡虎地秦简《日书》研究乃至整个战国秦汉简帛数术文献研究的奠基之作。又如,马王堆帛书《刑德》公布不久,饶先生迅即撰文讨论其中的“摄提”、“颛顼”等神名,既解决了帛书《刑德》研究中的疑难问题,也为以后的《刑德》研究指明了方向。饶先生总能在第一时间撰文讨论新出简帛资料并提出独到见解,得益于他平时积累的广博知识和敏锐的学术眼光。饶先生博览群书,通晓古今学术流变,即使是多数学者很少接触的古代择日、养生、音律之学,他也十分精通。因此,每当遇到新出简帛材料时,他总是能够很快确定其学术性质和学术价值,还能触类旁通,在第一时间提出真知灼见。

饶先生研究简帛的另一个特点是深而广。饶先生博闻强记、知识渊博,其著作向以考证见长。饶先生对许多简帛材料所做的考订同样精彩纷呈,创获甚多。例如,在睡虎地秦简《日书》甲种中有一篇以“稷辰”为题的简文,体例与《日书》甲种中以“秦除”为篇题的建除占文相似。在《日书》公布之初,没有人明白“稷辰”这一篇题的含义。饶宗颐先生在《云梦秦简日书研究》中率先指出,“稷辰”就是见于古书的“丛辰”。后来,又有几位学者对这一说法进行补充论证,指出“稷辰”是“?辰”的讹写,“?辰”又是“丛辰”的通假,从而使饶先生的创见得到证实。由此可见,饶先生在《日书》研究方面功力深厚,是真正的专家。但与多数长期专攻某一领域的专家不同,饶先生治学领域宽泛,他的著作几乎涉及到了简帛学的各个方面。在简帛典籍研究方面,他既重视《周易》、《老子》等经学、子学要籍,也喜欢研究《日书》、《引书》等数术、方技文献。在文书研究方面,他既重视边塞发现的官方文书,也专门讨论过遣策、信札之类私人文书。在饶先生的心目中,这些简帛材料各有其用,都可以为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提供新的线索。尤为重要的是,饶先生并不满足于文字释读和文献考订等专门研究,而是十分注意与此相关的宏观问题,并有意将简帛学与其它学科打通,提出了一些十分重要的学术见解和研究计划。饶先生以前研究楚简、楚帛书和马王堆帛书时,已经注意到了其中的楚文化因素,并一再利用它们去探索楚文化的奥秘,获得了许多独到的见解。因此,饶先生在中国楚文化研究方面也做出了重要贡献。近几年来,饶先生特别重视郭店楚简和上博楚简等新材料,因为他觉得利用这些新材料可以开创中国经学研究的新局面。他说:“‘五四’以来,把经学纳入史学,只作史料来看待,不免可惜!现在许多出土的简帛记录,把经典原型在秦汉以前的本来面目,活现在我们眼前,上海博物馆购藏的楚简,诗、礼部分亦已正式公布了。过去自宋迄清的学人千方百计去求索梦想不到的东西,现在正如苏轼诗句‘大千在掌握’之中,我们应该如何珍惜,再做一番整理工夫,重新制订我们新时代的Bible。”整理新材料、建立新经学,这是饶先生为新世纪简帛研究等学科指出的康庄大道。由于既注重微观考证,也注意宏观通识,使饶先生研究简帛时更重视方法,更重视系统。因此,一些看似散乱的材料,饶先生都要想方设法将它们系联起来,使之成为研究中国古代历史文化的可靠依据。饶先生主编《敦煌汉简编年考证》、《新莽简辑证》、《居延汉简编年》,并计划编纂出版《出土史料系年长编》,就是这种认识的尝试。这种微观研究与宏观通识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无疑为简帛学的发展和深化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新的途径。

饶先生研究简帛的又一个特点是锲而不舍、精益求精。饶先生研究楚帛书的过程,最能说明这一特点。饶先生从20世纪50年代就开始关注并研究楚帛书,后来曾赴美国目验原物,根据新获照片两次做出帛书摹本,多次修订释文,到20世纪80年代撰成《楚帛书新证》(收入《楚帛书》中)。他在自序中说:“十余年来,楚地出土文物,倍蓰于前,余亦三度漫游荆楚,作实地考察,所见益广。爰就多年积累,研讨所得,取旧作《疏证》,删除繁芜,益以新知,并参时贤近著,泐成此篇。自念■■究年,锲而不舍,复不惜多次订补;帛书文字,希望自此可以通读,非敢谓为定本,后来居上,览者或有取焉。”直到近年,饶先生还在根据新出简帛材料检讨以往的楚帛书研究。对于一些因材料不足而导致的错误认识,饶宗颐先生并不讳言,而是勇于自新。他在《楚帛书新证》中曾多次修正旧说,近年还专门撰文修正以前对楚帛书“九州不坪(平)”中“坪(平)”字(也见于曾侯乙编钟)的考释,并说“旧说之有待修正,后出转精,是学术的进步”。正是由于这种锲而不舍的努力和精益求精的态度,使得饶先生在简帛研究中取得了越来越多的成绩。

最近几十年是简帛材料大量发现的年代,可以预计,今后还会有许多前人“梦想不到的东西”出现。我们祝愿饶宗颐先生健康长寿,继续为学术界贡献更多的简帛学著作。

作者单位:首都师范大学历史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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