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鲁的读书随笔集《书房斜阳》武汉出版社2000年3月版,去年早春时节就已洒落在我的案头了,斜晖虽然脉脉,却来不及细赏,因为当时正在撰写《高歌低咏———宋词之旅》一书,这一旅程山遥水远,清景无限,我不能即刻拍马从宋朝赶回当代。直到千山木落的深秋,我一灯独拥,连续几夜和徐鲁作纸上之谈。等到执笔写这篇读后感时,却已是晚来天欲雪的冬日了。
这本《书房斜阳》是徐鲁的第五本读书随笔文集。此前他已出版过《剑桥的书香》、《恋曲与挽歌》、《同有一个月亮》和《黄叶村读书记》。这五本书,均是他绿叶满枝的生命之树在90年代结出的果实。他本来是一位诗人,后来又热衷于散文创作,在钱潮动地欲浪拍天的红尘俗世,他亲诗神而疏财神,近书市而远股市,独守四壁图书,向古今中外优秀的作家作品朝香,他的读书随笔就是他的心香袅袅,流溢的是诗与散文融合的芬芳。
诗,讲究鲜明独特的艺术个性,要求创作主体的释放与张扬。读书随笔所抒写的对象虽说是客观外在的作家作品,但也忌讳写得无动于衷,呆板枯燥,毫无个性与文采,如同面目大同小异的说明书与导游词,这种读书随笔文字在报刊上屡见不鲜,很难引发读者阅览的兴味,更遑论审美的愉悦了,徐鲁大约乃书生本色是诗人之故,或者是出于一种自觉的写作追求,他的读书随笔中总是有他自己生命的投入与体验,理性的思索与感悟,时时处处都贯注他的自我生命的回忆、梦想、激情、理性与人格精神。王力的《汉语诗律学》和《王力文集》,使他回首大学时代的前尘往事,“重新记起了往昔的旧梦,返回了那温暖的汉语与回忆之乡”,中学时代读过一本对自己影响深切的长篇小说,20多年后竟然与作者不期而遇,旧迹新踪,自然饶多感慨,“她的每一篇作品都是用心写成的,她是那种以整个生命去热爱写作的人”,这是徐鲁对他人的感受,其中是不是也有自己的写照?至少是自许与自励?在副题为“贾宝泉和他的散文世界”的《人间牵挂与文化关怀》一文中,徐鲁写道:“是谁说过,文学到了今天,它最后的竞争将既不是数量更不是技巧上的竞争了。它惟一的、最后的竞争,只应该是作家的道德操守和人格之美的竞争我十分赞成这一说法。”在价值颠倒秩序混乱的今日,徐鲁所投的这一赞成票,自有其在人格天平上的沉甸甸的分量。文坛耆宿徐迟之于晚辈作家徐鲁,可谓平生风义兼师友,此书第二辑“默默者存”中的10篇文章,写的都是徐迟其人其书,“徐迟先生的离去,对于中国当代文学史有如星陨,而对于我个人则近于天崩”,他的重读与评价,在理性的思考之中,自然会有鲜明强烈的感情色彩与个性风采。读书随笔属于文学的门第,散文的家族,除了个性的张扬,也何妨追求文采的飞扬?当前有些此类文章,不仅千人一面,而且质木无文,令人望之生厌,读之无味。徐鲁深知言而不文,行之不远,他的读书随笔写得文采斐然,使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读者一见钟情。“‘荒石园’里那些尚未冬眠的昆虫,都在黑暗的角落里哭泣,并用各自生命的鞘翅,为他们这位共同的老朋友合奏了一支安魂的乐曲”《为昆虫的一生———法布尔和他的〈昆虫记〉》),“他们舍弃了激情之舟而登上理性之岸,他们不再是演员而当起了冷静的观众和剧评家”《谁是弦子》,“没有冰河夜渡,哪能到达彼岸?不是历尽沧桑,谁敢坐看云起?”《棕叶的旋律》,如此警言妙语,如珠玉散落在字里行间,全书能不因此而熠熠生辉吗?
书读于秋夜,文写于冬日,等到此文见诸报章,恐怕已经是新世纪的早春了,徐鲁尚未到不惑之年,如日之方中,书名“斜阳”未免萧飒,愿他在新世纪读书随笔的新著,题名为“书城春日”,不知他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