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好读书的人,有些书,或者某一本书,是随着人行走栖居,相伴一生的。也许这书已被你翻得失了边角,其中章句亦烂熟成诵,然惟其如此,它正成了你身体中的一部分,更难离舍。
这样的书,是不能丢的。丢了,那叫掉了魂。
还是刚上初中那年,我在公社的小书店里意外地发现一本《中国古典诗歌艺术欣赏》,这对于自幼喜文并开始偷偷写诗的我而言,当时的眼神,肯定像村里哪个三十大几的光棍邂逅一妙龄女子。20世纪80年代的乡村,文化比土地更甚的贫瘠自不必说,公社这个书店本是文革产物,除与政治相关的“红色”书外,文学类书根本稀罕,更别说文艺创作方面的理论书了。这本由安徽人民出版社出版的250余页码的书,以诗歌的艺术特征、表现手法为纲,通过对古典诗歌的例举、诗人命运与风格的剖析,完整而精辟地阐释了诗歌这门艺术,其内涵已超出“欣赏”范畴。它的出现,让身处黑灯瞎火中、渴求启蒙的我突然看到了一道金光。
就为抓住这道“金光”,那些日子,我去田里割最好最嫩的草,喂我饲养的那只白兔;隔三差五,还要跑去书店巴望一番,惟恐架上那只有一本的书被别人抢了去。那年月吃喝靠工分,父母平日总掰着手指头一分分地花钱,这本定价八角钱的书,万不敢向父母伸手的。只能盼白兔的毛快快地长。卖了兔毛买回书的那天,我还给小白兔说了许多的感激话呢。
一年里,这本书被我翻阅三遍。等到我拿到课堂上偷偷地再读,这本书却被一个同学借走,并在他姐姐手中丢失了。
我落了泪。想起来,在我生命中,最初的一次心痛就是丢了这本启蒙之书。我甚至三番五次撵到这位同学家里,和他姐姐一起翻箱倒柜地搜寻,终是没了踪影。
黄鹤一去二十载。
我从乡村进了县城,又从省城到了北京。这些年,买了多少书又丢了多少书,难以数得清,心里放不下的,却总是这本书。每次去书店,眼前总要冒出它的影子。遗憾的是,大小书店进过多少,从未再见这本书。尽管我曾大获其益,并在中学时代于省刊上发表了诗作且获了奖,我却像失去一位青梅竹马的朋友,每每忆及,隐痛滋生。
人与书之间,真的如人与人之间一般,是有着缘分和情分的。也许我与这本书有个命定的“缘”吧,就在去年夏天,我去潘家园旧货市场逛悠,在一间堆满旧书的店里竟一眼瞥见这本书,且与我早年那本是同一版本,都是1980年1月首版首印的。天爷!
捧着这本10元钱买回的书,我入夜难眠,感慨系之。我甚至回忆起少年饲养的那只白兔,其形象与早年的书一起清晰起来。众里寻她千百度。我与一本书的重逢,全部的喜悦,在我于这本书扉页上题下的几句古诗里了: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