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时间２月７日１６点４０分，中国南极长城站小码头，一名来自中国大连开发区的普通公民，我---王刚义，将在此时此刻，为祖国和民族做一件事情。
一大一小两艘橡皮艇上，陆续坐上了身穿橙红色救生衣和各色防寒服的南极科学考察队队员。救生艇的发动机轰鸣着，我走下码头的梯子，等待着一声历史性的口令。"嘟……"随着考察队队长王建国的一声哨响，我俯身"咚"的一声跳进水中。
飞天追地千万里，历尽坎坷曲折，我终于如愿以偿来到南极，了一个夙愿---以多年冬泳练就的本领，到此冰海畅游。
对面企鹅岛上怪石嶙峋，阴冷而突兀地指向天空，岩峰上是常年不化的冰雪。岩石的坡脚延伸到水中，岸边的冰山晶莹剔透，冰凌穿空而立，海浪如千堆雪拍打着冰山和悬崖峭壁。海豹呲牙咧嘴三三两两在水中张望，企鹅在水中蹦上蹦下，看不见的海狼和鲸鱼也许正在并不远的水中游弋着。从到智利开始，处在焦急等待中的我见水就游，此时在水中几乎游疯了，终于能在南极的冰海中畅游了，我感到满足。
下水后的三分钟，我用自由泳的姿势游离了两艘护卫艇，然后换成蛙泳，一起一伏地向企鹅岛的方向扒水前行。一下，两下，三下……我默数着扒水的次数，用力向前划着，不断地转换姿势。
南极的水与大连的海水不一样，表层１．４℃，可脚下的温度似乎更低些，这是常年低温的原因。水下像有永不融化的冰层，我已经感到海水透过短裤和手套对末梢神经的强冷刺激。可什么也挡不住我现在的意志，任波浪击打，海水灌呛，低温浸泡，我还是抡着两条胳臂不停地划着，扒着，两只脚不停地蹬着，拍着。我游过中线，向企鹅岛前进。船上的人不停地拍照，薛冠超架着摄像机记录着我的每一寸泳程。
这时，艇上和岸上的人开始为我鼓劲，喊道："王刚义，好样的加油""挑战自我，挑战极限"。有人还唱上了"胜利在向你招手""哥哥你大胆的向前走哇"。突然又有人惊呼：企鹅出来了。其实，不用喊我也一直感觉到企鹅在我不远处的海面上翻腾。的确对不起，是我扰乱了它们的天地。岸上的人在摄像机里，甚至看到离我不远的地方，一条海狼正将一只企鹅的内脏掏了一个洞，企鹅的尸体正在水面上沉浮着。快到企鹅岛时，我把头在海面上略略抬高，大喊冲啊船上的人兴奋地回应着：王刚义，好样的！
当我摸到企鹅岛的卵石时，我心中轻松极了，我晃晃脑袋，活动一下手臂，发现自己体能上还有潜力，船上报时"１８分钟，哥们。"我突然决定往回游。我感到回游的方向是顺风，还看到有海鸥在两艘救生艇之间盘旋。一块一块的漂冰，在我侧前方漂浮着，离我大概２０米远，我知道我必须躲避，以免被浮冰的棱角扎伤。就在此刻，我受到强烈的视觉刺激，一只大海豹在离我几米远的水面上窜出来，它在水面上露出头，又扑剌一声扎进水中。它在我身边逐渐接近，我感到恐惧，但知觉有些麻木，我不知道脚是否已经被咬掉了。我回头看看，两只脚互相拍打，感觉到脚还在。我心里放松一下，对海豹不再恐惧，遂又横下心来继续回游。回游的感觉越来越难受。开始涨潮了，水面像块无边的绸布摆动着，当游到"４０分钟"时，我觉得骨头全凉了，脑海里掠过一丝念头：上船不行只能上岸不能上船，上岸，上岸……４２分、４３分、４４分……船上报时的声音，我都听得十分清楚。在接近极限的时刻，每一秒钟的递进都要付出艰苦的代价，每分每秒都有僵死的可能。可我仍然竭尽全力地挥动手臂，以机械式的运动下意识地划着水，头也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还喝了几口海水。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活着回去一定要游回岸上死亡不属于我。"４９"分、"５０分"……终于，我似乎隐约看见水底的卵石了，于是便倾尽全身最后一点力量作了最后的冲刺。终于，我摇晃着站立起来，踉跄地走了几步，踩在长满绿苔藓的卵石上，脚下一滑，单腿跪了下去。这时我恍惚看到艇上的人伸过一只竹竿，我挥手拒绝了。
事后人们告诉我：一上岸，人们马上用准备好的毛毯裹住我，二十几个人上前拥着我，用国旗覆盖着我的前胸。我搭拉着头，走了几步，略微睁开眼睛，一看见那耀眼的五星红旗，我心里涌上一股热流，尽管舌根僵硬却还能迸出几个字来："我胜利了"这准准确确是我上岸３分钟时喊出来的。我在国内大连的海滨，每当游完惊险的游程，上岸时总是这样喊的。这次上岸时，我丝毫没有想到，我是全世界在南极冰海中游泳时间最长距离最远的人，我只知道我胜利了！
我被扶进南极站的"生活栋"，在铺好的垫子上平身躺下，有人把水送到我口边让我喝了下去。存留的唯一感觉就是身子在抽紧，心室像被什么挤压着，浑身打着冷战。十几双手不停地在我的身体各部位揉搓着，我稍一打盹，便立刻被摇醒，这是按我事前提醒他们的话做的。不知什么时候，我听有人说："智利人看着你呢。"我马上喊了一声："胜利了"然后问："谁是外国人？外国人在哪"三位智利人走了过来，朝我伸出大拇指，连声说："阿密果阿密果朋友……"后来，这几位智利人还扶着我的胳膊，在屋里来回走动，并同我合影留念。还用长城站人刚才教给他们的中国话，喊着："王刚义"、"王刚义"……实际上我当时喊外国人过来，心里明镜似的，我就是想让他们看看：中国人到底行不行。
长城站的王建国站长告诉我："刚义，胜利了创世界记录了"并告诉我：今天的气温是摄氏１度，水温是１．４℃，游了５１分４２秒１７，泳程大于１５００米，创基尼斯记录了。这时，我才完全懂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神志受到良性刺激，变得更加清醒了，马上向大家说："我一切正常了"身边的人把我扶起来，在地上边走边喊："一二一"、"一二一"……大家兴奋地围着我，同我开起了玩笑：你收的女弟子叫什么名字你想上北极吗想上月球吗我只朝他们笑着，没做回答。
有人拿过几面旗帜来。我把我自制的"我是中国人"的那面旗擎在胸前，让大家拍照。长城站年龄最小被大家称为"小妹"的周春霞，即兴唱起了"咱们的大中华呀"这一首歌，在场的人都跟着唱起来。小妹知道我是个当过兵的人，又接着唱起了"日落西山红霞飞"，我踏着节拍用军人的步伐在地上走着，同大家一起边走边唱。长城站的厨师张来生大哥也用他那山东大汉宽厚的大手拍着掌合应着，所有的人都在唱着跳着，情绪越来越高涨。后来我又从别人手中接过那面五星红旗，抖落在胸前，灼灼的红光映红了我那刚刚被低温浸得苍白的脸，有人紧接着又唱起了《歌唱祖国》，所有人的脸都被红旗映得红光满面，"越过高山，越过平原，跨过奔腾的黄河长江，宽广美丽的土地，是我们亲爱的家乡，英雄的人们站起来了……"，把气氛推向了高潮。王站长动情地说："刚义，你多有福啊你往回游的时候，一点风都没有，国旗都不动了，看着你在游。"我被这深情的话语震撼了，身体内最后一点寒气也被驱走了，我激动地说："我千里万里奔到南极，为的是能为中华民族走向世界尽我的一点力，我感到非常高兴，我向大家致敬"张来生用唱儿歌似的山东腔声调一字一板地说"刚义，好样的，一会儿给你下饺子。"
厨师张大哥上前用他那长满胡茬的脸亲着我，又用那双大手在我的脖子上做着按摩。我配合着他的动作，摇着头做着颈部运动。人文学者邵滨鸿过来逗趣道："刚义呀你不仅创造了南极游泳的记录，还创造了给你按摩人最多的记录。"全场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实在说，我刚上岸的二十几分钟的时间里，由于低温对脑细胞的冷却，仅有一定的直觉和简单思维，记忆还没有恢复，但却能感知所有发生的事。看到全长城站的人都在为我一个人忙碌着，心里充满感激之情。真的，如果没有这２２名长城站考察队员为我下水时护航保驾，上岸后如果没有他们长时间的监护和按摩恢复，我既使不被海豹咬死，也会在极限低温中魂归苍天。亲爱的长城站朋友们，你们真是我生命的守护天使我将永远不会忘记你们。那天晚上，博士生周春霞同我谈话："刚义，我们完全是被你的超常的意志力和你的人格力量所感染，因此才会这样的爱你，帮助你……。"我不由地想起了艰难曲折的南极之行，每当我陷入困境时，总会得到人们的帮助，那些素不相识的异国人士和海外华人等，几乎像尽义务似的帮助我，究竟为了什么我想起了一位著名的中国作家说过的一席话："爱在左，同情在右，走在生命的两旁，随时撒种，随时开花，将这一长途点缀得香花弥漫，使穿枝拂叶的人，踩着荆棘，不觉得痛苦，有泪可落，却不是悲凉。"这正是我此时此刻心境的写照。我的确是在爱和同情中完成了南极之行，踩着"荆棘"，不觉得痛苦，常有泪落，但不是悲凉。得到如此多的人的认可和帮助，此生无憾我也同样要把这爱与同情的种子，撒在生命之路上，撒在最需要帮助的人的身旁。
晚上，厨师张大哥端来专为我做的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水饺和元宵，人们看着我在吃。王站长深情地说："２２个饺子代表我们２２位考察队员的心意，１０个元宵表示我们的实心实意。"我落泪了"人情似故乡"啊今夜是元宵佳节，我在遥远遥远的极地，离家千里万里，却仿佛置身在故乡溶溶月色的梨花院落里，享受着春意的温馨。极地月圆，故乡月明，终于完成了在南极冰海中用生命做的一首"诗"的人，怎能不看人人亲，仰月月朗呢又怎能不住箸思乡怀念亲人呢？
此时此刻，我这个"南极游子"的心里，思绪万千，从低温中恢复过来的记忆，似乎更加鲜活。往事如潮，无遮无拦地拍打着心扉，像被南极冰崖击碎的海浪，溅起珠玉般的水花……
（摘自《挑战》，九州出版社2001年4月版，定价：30.00元。社址：北京海淀区万寿寺甲4号中央社会主义学院，邮编：1000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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