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也夫,1950年生于北京。1968年—1977年在北大荒务农、教书。1978年春考进首都师范大学历史系。1979年获得中国社科院研究生院哲学硕士。1986年获得美国丹佛大学社会学系硕士。主要著作《信任论》、《代价论》、《走出囚徒困境》、《忘却的纪念》、《游戏人生》、《世界杯断想》等。素描:懒散、不整衣冠,但精神上却颇有洁癖,若游戏规则不公正宁可不参加。以争辩为快事。微染自虐狂,少时练中长跑,年近五十患冬泳症。
中国读者非常熟悉洛伦兹的《攻击论》(1966),就在这部书问世的第二年,阿德雷(Robert Ardrey)的《领地的必然性》(The Territrtial Imperative,1967)出版了。这部书开创了动物行为研究的另一分支,并成为领地研究的第一重镇。
达尔文时代的生物学家因条件所限,主要集中在生物体的身体结构,即集中在解剖学上面。而自洛伦兹以后的现代生物学家在继承达尔文进化论的同时,关注点转移到动物的行为上面。由此开创了一片新的天地。阿德雷也是这样。他说:“行为学比解剖学能告诉我们更多的东西。鸟儿不是因为有翅膀而飞翔,而是因为飞翔而有翅膀。行为是进化的中心。环境的变化首先导致行为的变化,而后才是结构。野生与饲养的动物行为完全不同,因为面临的压力与机会不同。”
阿德雷说,未成熟的动物不知道领地,一周内知道了,说明这是本能。他认为,领地是比性别还古老的力量。多数领地物种中的雌性对没有领地的雄性不作性反应。因为与没有领地的雄性结合将丧失后代。阿德雷不是严谨的生物学家。他的领地研究将动物与人类一以贯之。比如在讨论领地与性别时他说,在你的一生中,你知道多少人为他的国家死,多少人为女人死?领地是比异性更重要的东西。
他以海龟为例,说明了家对其占有者的指引,领地对其占有者发出的神秘的指令。海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在一定的时间中准确无误地跨越万里航程返回家乡。是什么力量指引着它们?磁力、太阳、生物钟、月亮、河流,每个单一的因素似乎都不能充分解释这一神秘的现象。
阿德雷认为人类继承了动物的领地性。他引用Z.H.Hediger的话说:“可以认为,动物王国中领地的自然史是人类财产史的第一章。”又引用W.Heape的话说:“对领地权利的承认是文明的最重要的属性,它不是靠着人类进化的,而是动物生命史中的一个与生俱来的因素。”他说:“我相信这个世纪已向我们显示,我们对财产的依附是一种古老的生物学秩序。为什么领地占有给了占有者特殊的力量是一个科学无法解释的神秘事物。一些最优秀的生态学家从对熟悉的信任和对陌生的恐惧来解释这种现象。但不仅如此。入侵者要打败领地者必须大一倍。美国农业比苏联好,说明了配偶领地的生物学价值。最初的占有者极可能将保持住其领地,我们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这么简单。这是一切自由的根源,是对专制的咒骂,是侵略的最后的障碍。”
阿德雷认为,人类的心理秩序有赖于三种基本需要:安全、刺激和认同。安全可以看做焦虑的对立面,刺激是无聊的对立面,认同是匿名的对立面。领地提供了满足这三种需求的基础。他引用Frank Fraser Darling的思想,领地是有着两个焦点的地带,窝和边缘。窝,即中心,提供安全。边缘即领地的边界处,在那里可以观察陌生和敌对,从中找到刺激,当刺激太强烈承受不了时便返回中心。特别重要的是,生物需要在与领地外部的邻居的敌对中建立内部的认同。他提出了“友善—敌对情结”的公式:A=E+H,A为友善,E为同物种成员中生长出的敌意,H为偶发性灾害。他认为,友善即使在自然中存在也是不够用的,必须制造。动物所表示的友善等于敌对力量与偶然灾害之和。敌对力量指产生于同类中的其它成员的敌对。相对而言,人类遇到的偶然灾害更多些。他认为,敌对一定对生物有某种价值,不然进化不会如此宽容它。他说,敌对是友善市场中的黄金,是友善线索中的纤维。敌对是友善的生物学条件,是一个生物体对自己物种中的所有成员的天生的反应。只有在保卫共同的利益而将敌对共同转移对外时,才谈得到有效的社会友善。“友善—敌对情结”是一种要求人们保卫被入侵者威胁的社会领地的天生的行为机制。领地必要性可以为一个物种形成一个或另一个生物道德。但它已使“友善—敌对情结”完善,成为我们的最高道德。友善—敌对情结在群体内部产生了对安全和认同至关重要的对合作和个人牺牲的社会强者。友善的二元性质曾困扰了哲学家。古典社会学家斯宾塞认为这是社会人的生存的结局,他必须服从这两种编码。如果足够的成员不服从友善之编码,社会将成为碎片;如果不服从敌对的编码,社会将被击溃。Arthur Keith“人类的进化是建立在不正义之上的,人类的心理被偏见化,使之愿意服从二元编码。”“我们欣然相信我们的朋友处处都好,敌人处处都坏,我们的心理隶属于我们的偏见,到了难以置信的程度。”将领地作为二元的生物学解释,使之拒绝二元独属人类,认为它是古老的。人类的本性是一种二元构成;恨与爱一样都是其一部分;意识要求我们有恨的义务,正如同要求我们有爱的义务。士兵的意识上有二重角色:保护人民,摧毁敌人。阿德雷还认为,无敌对,则要被同化;从这个意义上说,阿拉伯人帮助了犹太人。自然,今天的人类在生存方式上还远远不能摆脱领地的遗产,但领地间的冲突也使我们不堪重负。如另一位生物学家R.亚历山大所说:今天的中心伦理问题是“种族内部的和睦服务于种族之间的敌视”。
不管你赞同阿德雷的思想与否,都应该承认,它的不容忽视的分量。
1976年阿德雷又出版了他的另一部作品《狩猎的假说》(Hunting Hypothesis)。因时间不足,我只阅读了其中与领地相关的内容。但我对人类狩猎时代的行为是充满好奇的。有时间一定和读者讨论狩猎,当然有时间也要争取通读《狩猎的假说》。
如果有读者对领地的兴趣不衰,还可读拙作《信任论》中的第五章。
(Robert Ardrey 1967:The Territrtial Imperative,William Clowes and Sons.郑也夫:《信任论》,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