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们那个时代过来的人,几乎无人不晓前苏联著名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正是他的那句“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的名言,教育鼓舞了我们整整一代人。是的,当我们面对着正在玩耍或正在指挥“千军万马”的舟舟时,也这样想过:作为一个人,还有什么比拥有生命——一个健康而鲜活的生命更为重要?失去生命,就意味着失去一切。失去一个健全的生命,就意味着失去健全人的一切。遗憾的是,在现实生活中,许许多多拥有健全生命的正常人,是很难体会到那些生命“残缺”人的悲哀的。
我们和许多家长不一样,越是在孩子辉煌的时候,我们就越是觉得心底的“痛”;越是在孩子头戴光环的时候,我们越是想着他的“残缺”,想着他的“不健全”。他离现实生活越近,我们的这种感受就越强烈。
在即将赴美前的集训中,与舟舟合作的是一支由军队文艺工作者组成的乐队,他们是从北京军区战友文工团、空军政治部文工团、第二炮兵文工团、总政治部文工团军乐团中抽调出来的精兵强将,这批由六十余名军人组成的乐队,全部是一流的演奏家。舟舟就和这些叔叔阿姨们整天“泡”在一起,反复排练指挥德沃夏克的《自新大陆》、舒萨的《星条旗永不落》。
身着红色T恤的舟舟活跃在排练场内。我们很想知道这些艺术家、演奏家们对舟舟的第一眼印象,这几乎成为多年的习惯,我们很在乎别人对儿子的看法,好的、不好的、赞扬的、讽刺的。
当舟舟的指挥技巧开始“征服”了这些叔叔阿姨以后,我们开始收集这些反映:
一位参加排练的长号演奏家曾说:“一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傻孩子,怎么能指挥交响乐团呢?更何况我们演奏的不是一般的小调小曲……出人意料的却是:随着舟舟手中指挥棒的起落,我的心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舟舟的指挥思路不仅清晰准确,而且音乐感觉十分到位。当时我甚至迷惑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对舟舟抱有“困惑”的艺术家还有小提琴首席刘达先生,他对舟舟的这种舞台上下巨大的“反差”百思不得其解。他也曾说过:“他和许多指挥家没有二样?他的指挥极具个性!”
空政歌舞团的一位女演奏家在紧张的排练间隙对我们说:她发现舟舟在处理《星条旗永不落》中的一些高亢音节时,情绪十分饱满,并能及时宣泻出他对音乐的理解,舟舟这种台上与台下的反差现象,是任何具有三四岁智商的孩子都做不到的。
舟舟的艺术辅导蒋燮斌是目前国内数得着的指挥家,他将陪同舟舟同机赴美。他说:“弱智本是个缺陷,是劣势,但到了这个地方,反倒成为舟舟的一大优势,使他的指挥具有一种纯净之美。”
大家众口评说,使我们对舟舟的出访演出,充满了信心。那一段时间,可以说舟舟的临战状态也非常好。
8月18日上午,香港凤凰卫视到战友排练场录制舟舟排练的节目。舟舟显然对新闻媒体的采访已习以为常,每逢此时他都能做到镇定自若,包括平时像小孩子那样顽皮的动作此时都不见了踪影。当我们告诉儿子有电视台采访时,他认真地点了点头,先把自己最爱喝的可口可乐放在指挥台外侧的一角,然后表情严肃地站在一旁等候着。此时,他低下头无意中又发现了别在腰间的那只崔永元送给他的BP机,他迅速取了下来,放进裤袋里。因为舟舟懂得,排练场里是不能发出任何噪音的,更何况电视台还要录制节目呢?这是纪律啊,他是乐队指挥,理所当然地应当自觉遵守?正当儿子站在指挥台一旁调整自己情绪的时候,一位工作人员在帮助调整场内座位时,不小心将舟舟的可乐瓶碰倒了,棕黑色的可乐液体顿时冒着白沫从敞开的瓶口流了出来。舟舟一见,立即伤心地跑了过去,他蹲在地上,迅速将倒在地上的瓶子扶了起来,并将瓶盖拧紧。看着刚才几乎还是满满一瓶的可乐现在所剩无几了,他一边拿着瓶子,一边咧着嘴想哭。舟舟的情绪骤变,使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担心:一个伤心的舟舟,还能顺利地挥舞指挥棒吗?由于排练日程十分紧张,导演还是按时下达了“舟舟准备?”的口令。这时,在大家关注与担心的目光中,听到导演口令的舟舟突然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他一扫脸上的怨气,先是将可乐瓶子放在一个更为安全的地方,然后昂起头颅,迈着庄重的步子向指挥台走去。
一位细心的女小提琴演奏家说:“舟舟一上指挥台,就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他总是双手抱在腹前,上身前倾,然后微笑着向大家致意。那神态,特有绅士风度!”
当德沃夏克《自新大陆》第四乐章练完后,中间要休息五分钟。此时,舟舟走下指挥台,来到他的指导老师蒋燮斌身边,凑着他的耳朵指着一位打击乐手说:“那人不看我的手势,也不给打镲?”站在一旁,听见舟舟的告状声,我们十分惊讶,舟舟居然观察得如此仔细,真是让我们做父母的大吃一惊。
当大家休息结束后,蒋燮斌先于舟舟走上了指挥台,当他把舟舟的批评转达给大家时,全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和一片理解的笑声。舟舟毕恭毕敬地登上指挥台,正要挥棒时,乐池内突然又发出了“砰”的一声响,舟舟立即“洞察”出是哪儿发出的声音。此时,只见舟舟先是把双手向下平压,示意大家保持安静,然后,他又向那个发出声响的乐手做出一个暂停的手势。经过舟舟几次的“明察秋毫”,全团乐手们对舟舟——这个弱智指挥家不得不由衷地叹服。
在集训中,叔叔阿姨们都发现舟舟十分爱美。在艺术音乐氛围很浓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一向都很在意自己的衣着,无论有无演出任务,只要一起床,他都穿得干净而整齐。他不仅自己爱美,而且更爱长得美的姑娘,凡是有漂亮女士的地方,他总是喜欢找机会凑过去,与她们接近。在集训期间,来自空政歌舞团的一位女演奏家长得端庄秀丽,身材婀娜多姿,从她出现在排练场的第一天起,就深深地吸引了舟舟的注意力。
这位女演奏家事后对我们说,舟舟只要不登台指挥,总喜欢坐在我的身旁。他不时地看我,冲着我笑。有时还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早已准备好的零食主动给我吃,嘴里还不停地劝我:“你吃,好吃?”遇到这种情况,我也不拒绝,否则,那将是一种罪过,一种真正的伤害?听了这位乐手的话,我们感动得直掉眼泪,埋藏心底的痛此时显得更“痛”!?
这位女乐手问我们:“舟舟懂不懂爱情?”“你说呢?”女乐手思索了一会儿,回答道:“怎么说呢?凭他的智商,他不应该懂得爱情,可是凭他的年龄,他却正是处在渴求爱情的时期,这种事情真的不好说。比如,有一次,他站在指挥台上,远远地抛给我一个飞吻,逗得全场哈哈大笑。你说,这个举动,能说明他懂得爱情吗?”
在排练场经常接触舟舟的人有不少都认为舟舟懂得爱情,他们还举出例子:舟舟与残艺团另一个跳舞的弱智女孩排节目,那个女孩非常喜欢舟舟,主动与舟舟接近,表示她对舟舟的好感。于是,一些热心人便想“撮合”这段“良缘”。然而,舟舟却突然冒出一句让众人大吃一惊的话来,他不屑一顾地大声说道:“我不喜欢她?”面对此情此景,我们坐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在内心造成的冲击。如果能为舟舟再选择一次的话,我们一定会在“天才”与“正常人”之间,为舟舟选择做一个“正常人”,宁愿舟舟什么也不是,但却是一个健全的、能恋爱结婚、有家庭、有儿女、有工作、有事业的真正的男子汉。惟有如此,才能真正解除我们的心头之“痛”。
2000年9月17日,中国残疾人艺术团在美国首都华盛顿肯尼迪艺术中心举行访美的第三场演出,舟舟指挥美国国家交响乐团。作为晚会的压轴节目,演奏了德沃夏克第九交响曲第四乐章《星条旗永不落》和中国的《瑶族舞曲》等,赢得了全体观众暴风雨般的掌声,把晚会推向了高潮。
演出结束后,一位鹤发童颜的老者带领他的家人专门到后台向舟舟表示热烈祝贺,他称赞舟舟指挥节奏准确,手势到位,表演热情,具有特殊的感染力。这位老年学者就是武汉同济医科大学医学遗传研究所的刘希贤教授,他此时正在美国探亲,没想到恰巧在这里碰上了我们并看到舟舟的演出,这使刘教授十分激动。
早在1998年秋天,刘教授曾免费为舟舟做过医学测试。当时的测试分两部分进行:首先是测试智商,内容是一般常识性问题、拼图、辨认各种几何图形等,结论是智商较低。智商不足40分。其次是测定舟舟的音乐感悟能力。刘教授的学生首先在电脑上打出记在五线谱上的七个音符,要求舟舟按固定唱名唱出来。因为我们从来没有教舟舟识谱,所以我们当时压根儿没指望舟舟能完成这项测试。但是我们都估计错了,舟舟居然准确地唱出了其中四个音符,准确率达到了66%。接着测试人取出一张CD光盘,在电脑上放送一首乐曲,这首曲子舟舟从未听过,它既非纯正的古典音乐,又非常见的流行音乐,其音乐结构、旋律、和声配置都比较特别,而且节奏转换也比较复杂。在放送的同时,要求舟舟即兴指挥。这个时候,正是舟舟显山显水,宣泄表演欲望的大好时机,他显得特别兴奋,也特别投入,节奏转换非常自然,音乐感觉特别精到,乐器交替手势准确到位,所有的动作连贯潇洒,一气呵成,与第一项测试完全判若二人。舟舟的表现征服了刘教授和他的学生们,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舟舟的指挥绝对不是简单的模仿,他的头脑中确实有音乐,应当确认舟舟具有音乐潜能。
两个月以后,应上海东方电视台《新闻故事》栏目记者贾继成的要求,刘希贤教授与德国医学专家巴梦吉女士又对舟舟做了一次测试,再次确认了上一次测试的结论。
有一天,舟舟走进了中华慈善总会会长阎明复先生的办公室,他看到阎先生在跟几位美国人谈话,就安静地在那里坐等。阎先生正在和美国客人讨论帮助一位大面积烧伤的孩子的事宜,在他们讨论的中间,舟舟突然插话了,他说,我要到美国去演出,赚了钱就帮他治病。听到舟舟的这番话,阎先生和美国客人都非常感动,更坚定了帮助舟舟的信念。
在纽约卡内基音乐厅演出引起轰动效应的当晚,舟舟回到后台换衣服时,他近似欢呼地大声叫道:“啊?我成功了?我?激动得?都要哭了。”
这一切,都使我们发现舟舟在某些方面表现出超出自身智商的聪颖,而且舟舟还处在不断的“演化”过程中,这不得不让我们常常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舟舟还能走多远?目前的舟舟是否已经登上了他所能登上的顶峰?目前的辉煌,是否代表了他的全部?
但我们可以相信,是音乐启迪了舟舟的人生,这个23岁的智障儿,像混沌初开的幼儿。
(摘自《舟舟告诉你》,作家出版社2001年9月版,定价:20.00元。社址:北京农展馆南里10号,邮编:1000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