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宠物成本的上升,许多城市规定养宠物要像办公司一样地领执照,而一张宠物证有的地方比一个人一年的生活费还贵。实际上宠物与富有已经一对一地联系了起来,宠物成了富有的象征。现在一个贵妇人抱着一条宠物狗在大街上走路的样子要比一个母亲抱着一个婴儿在卧室里踱步还要来得高贵,一个女人有什么理由不抱一条宠物狗而要养一个孩子呢?人们宁可豢养一个宠物也不愿领养一个孤儿。
其实,绝大多数的宠物豢养者都是在现实生活中无法体验与人相处的快感,与和她一样的人相处有障碍,她们无法面对有主见、有意志的主体,在这样的主体面前她们就自卑、就失措、就慌乱,她们无法从和她一样的人那里得到相处的欢乐、友谊的益处,她们因此而陷入深深的孤独之中,于是她们爱上了宠物——一种没有意志、没有精神的物,只有在这样的物面前她们才感到自己的重要。宠物依赖她,需要她喂饭、洗澡,需要她陪着睡觉——在这之中,她们感到自己被别人需要,她们体验到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性,面对她们的宠物,她们仿佛成了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她们的自我感得到了肯定。
宠物是作为人类交往缺乏症患者的治疗形式出现的。现代宠物的繁盛说明现代人中交往缺乏症患者越来越多了。单身女人与猫,单身男子与狗,青年学生与电子宠物鸡,男大款与宠物“金丝雀”,女大款与宠物“小狼狗”,老年人与电视——最廉价因而也是最普遍的宠物,现代社会为每一个人,每一种人都准备了宠物,人们各取所需,各得其所。
原始地栖居于大地和天空之下的人是不用宠物的,例如一个农民她就不需要宠物,她天天和她的狗、牛、羊、马呆在一起,她们之间不是宠物和豢养者的关系,而是同志的关系,一个农民她关心她的狗、牛、羊、马,是因为她知道这些动物在她的生活中的真正的位置,因而她对这些动物的关心是真正的关心,她让她的马强壮善跑,她让她的狗狂暴善吠,她知道这些动物的真正的本性,她训练这些动物就是为了让它们更加强壮更加符合它们的本性,她与它们共同地以一种真挚的合作的方式生活在世界上。而城市里的人们呢?她们给狗结扎,给狗染色,她们通过杂交、选育使狗长得越来越小,使狗越来越温和,经过她们“爱护”的狗变成了一种痴痴呆呆装疯卖傻哗众取宠胆小如鼠的怪物,它被扎上红头绳,戴上一动就响的铜铃,它除了摇尾乞怜之外就什么都不会了,它忘记了草原,忘记了奔跑,忘记为了维持生存而四处奔波觅食的劳苦,它成天躺在沙发上,它天天洗澡,有客人的时候它会和客人握手,它成了一个“文明”狗,它见到肉不会狼吞虎咽,而是相反,它文雅地坐下来,看着那肉,它再看一看它的主人,它等待它的主人给它系上围脖,它等待它的主人拿起餐刀(有一天它也会学会拿筷子吃饭的),城市里的人们豢养宠物并不是真正地热爱宠物,而是热爱她们自己,一个动物来到她们的手里,就再也不是动物了,动物的本性死亡了,它们实际上已经死亡,留下的只是一具供人玩弄的皮囊。
电视绝对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只要你摁一下那个小小的按钮,你就再也逃不脱它的控制了,它的声音那么动听,它的画面那么悦目,它不知不觉间抚摸到了你的心坎上,它让你觉得拥有了它你就什么都有了。它是老师给你带来“知识”,它是情人给青年带来“梦想”,它是粮食坐在它面前你可以什么都不想连吃饭也忘记了,这就是电视。电视成了文明生活的必需品。
私家汽车是现代中产阶级的典型梦想之一。对于当代社会评价系统来说,问题已经不再是你是否拥有私车,而是你是否拥有成功、尊敬、地位、智慧等等,这里汽车已经和成功等等属性等同了,仿佛汽车已经成了衡量一切的标志。
那斯达克指数、电脑报单、键盘、墙上的牛、水缸里的鱼……其实这一切之中只有金钱才是惟一的主角,“赚取金钱”、“占有金钱”成了现代人最重要的“激情状态”。金钱,它让人高贵,也让人低贱,让人感奋,也让人萎靡。它让金鱼从水中跳出来,大口大口地呼吸挣扎,仿佛要吞下金币才能活命;它让牛从画框里伸出了犄角,仿佛在听牛市开盘的锤声。
“赚取金钱”在现代已经成了一个人人参与的大众性的运动,人人都在调整身姿,以确保方向一致,这很荒谬,也疯狂,但也恰恰如此,我们把它接受了下来。
没有金钱的生活是肮脏的、虚弱的、丑陋的、困顿的、萎靡的,那么有了金钱,坐在钱山上的生活呢?多少钱对于一个人来说才是足够的呢?
常常听到人们说“我赚到多少就不赚了”,但是金钱是会让人上瘾的,它让你停不下来。
金钱是现代人的意识形态,这本无可厚非,谁能在没有金钱的日子里生活呢?正是对金钱的欲望,对物质的欲望支撑着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发展、壮大,难以想像没有对物质和金钱的向往,人类会有今天的物质成就。从某个特定的角度讲,用金钱来衡量人比之于用出身、用血缘来衡量人要进步得多,只要社会公平,赚钱毕竟是后天可以努力的,而血缘和出身却是一个人后天怎么也改不了的。
我想我们并没有多少理由诅咒那可恶的金钱,金钱虽然是可恶的,但是也正是金钱,支持了我们的生活。伟大的品味和爱好,甚至献身崇高事业的激情都是要金钱——这可恶的家伙来保证的。当然毋庸置疑,你也可以说,也正是金钱,它给人类带来罪恶,抢劫的罪恶、贪污的罪恶等等都来自金钱。
谁能给我们一杆秤,让我们秤出自己所需要的金钱,并且仅仅将对金钱的欲望限制在我们需要的范围内呢?
如何理解历经千年而不衰老的植物?人类成天在大地上行走,但是,他们并不能赶在时间的前面,也不能赶在那些伫立原地一动不动的植物的前面,他们甚至衰老得比植物更快。
如果植物都长着类似人的灵魂,它一定会为自己被拘禁在大地上不能自由地移动而感到悲愤。在我看来人比之于植物之所以说是高等级的,仅仅是因为人可以自由地移动,他可以从没有阳光的地方移动到有阳光的地方,他可以从不自由的地方移动到有自由的地方,这些都是他可以选择的,或者说,他的状态是他自由选择的结果。但是,这自由对于人类来说是有代价的,他获得养料的难度不是减少了而是增加了,他和大地的联系不是紧密了而是疏远了,生命的安全感不是加强了而是几何级数地降低了,上帝给他的寿命是一百年,而同等情况下一株乔木的寿命却可能是五百甚至一千年。
是的,他可以躲进屋里规避风雨,他可以藏到树下逃避烈日,而这仅仅是因为他比树木更脆弱,树木不能移动自身,它的生命是禁锢的,不自由的,但是也正是这不自由赐予树木以伟大的力量,可以挺立于风雨中,坚强地战胜大自然的威慑。这是不自由的力量。
但是,在自由的虚弱和不自由的强力之间,我依然选择前者,我为我是一个人而感到自豪,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时间所带来的意义,如果一百年可以带来一千年都不会有的自由,那么我宁可用一千年来换一百年,一百年对我就已经足够了。
当然,植物和人实际并无此对立,人和植物都是大自然最美丽的骄子,它们良好的合作和互助正是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前提。
让我热爱大地和天空,热爱地上和空中的一切,因为我们将在彼此的共同存在中保有自身。
一个人说:不要因为没有说话的自由,就追求不说话的自由。正因为没有说话自由,才要自由地说话。不要因为这里说话不自由,就要求到说话自由的地方去。只有说话最不自由的地方才最需要自由的说话者。如果注定要被埋葬,与其被不自由的语言埋葬,还不如就让自由的语言埋葬我们。
(摘自《心灵的课堂》,云南人民出版社2002年4月版,定价:14.50元。社址:昆明市环城西路609号,邮编:6500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