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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里的隐痛

2002-09-10 09:32:00 来源:书摘 郁雨君 我有话说


   我们一同走进一间安静的半透明的大房间,靠着走廊的一面墙是磨砂玻璃的,看得见来来往往、影影绰绰走着的人。临近周末的校园,放了学的男生女生们像潮水一样漫出,渐渐地空了,寂寥了。黄昏,在一点一点降临。施秀芬坐在我的对面,这个短发的颀长的女孩脸微微红着:“高三的同学都不回家,明天还要补课。不过,今天晚上不用晚自修了。”她微微喘了口气。
  
  不知从何说起,怕话题一打开,又触到了女孩生命里那一段又一段的痛处。
  
  很多人都有善良的心愿,可有了善良的心愿又真真能够勇敢地付诸行动的,才让人觉得难能可贵。施秀芬就具有这种珍贵的品质:善良加上勇敢。她设计过整件事如何一步步开展,而写信给市府领导大概是一生中最果敢的一个举动了。信公开以后电视台来采访,开始她有点不愿意,后来想,也许上了电视,会有更多的人来关注这件事,就去面对话筒和灯光了。
  
  女孩熹(曹昱熹)和男孩熹(陆熹燕)是施秀芬18岁生命里的隐痛。熹就是天光放亮,熹就是明亮。女孩熹和男孩熹却宛如晨光初露,一闪而过,娇嫩的生命转瞬即逝。施秀芬的声音像一滴滴小水球,清幽幽地响在我耳边:“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是初中的女同学曹昱熹。卷头发,小眼睛晶晶亮,会咯咯笑的女孩熹,对人特别热情,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每次生日她却总有贺卡和礼物给我。前几天整理房间,我又忍不住翻开这些旧物,想想生命是什么呀,人要是死了,就不存在了。只是站在越来越不清晰的记忆里,偶尔地来一下,远远的,冷冷的。熹爱唱歌,高音特别亮,有时我试图抓住她在我记忆里的声音,可是声音也像她的生命一样,是易碎的。比较清楚地记得的是她患病以后,先是坐在椅背上老是背痛,叫我们给她捶背,我还笑她‘小老太婆’。后来就一直发高烧,懒洋洋的,不大爱动了。病被查出来了,熹还打电话让同学猜猜什么病,口吻活泼泼的,大声启发说是‘白’字打头的呀……”施秀芬突然站起来,几乎夺门而出。
  
  再次坐下来的时候,施秀芬说对不起,她的声音细细的。“最后一次去看熹的时候,她头发都掉光了,你不知道她原来的头发有多厚,一把扎起来,密密一大卷儿。她当时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买了好多书去,装出很开心的样子。”远远地,我看到了女孩熹,她投向活生生的施秀芬她们的眼光,缥缈而隔绝,无可挽回的事已经发生。
  
  施秀芬原来想忘了这件事,她把女孩熹送的卡片和礼物都放在不能轻易翻到的地方,她想甩掉一些沉重的往昔,轻松一点向前行进。在九峰中学念完了初中,她升入了松江最好的中学——松江二中。她遇见了又一个名字里有熹的男孩陆熹燕,名如女孩,起名的大人会有一种不自觉的迷信:男孩取个女孩名,阎王簿上就好多讨得些寿数。要是没有发生又一个熹的生命远去的故事,施秀芬就会在一所人才济济的中学里做着一个不很起眼的女生。
  
  施秀芬一直记得男孩熹的到来和离去,恍如短短一日的光景,天真烂漫的清晨还没有在白昼尽情展开,匆匆就滑向郁郁的黄昏,眨眼沉入永远的黑暗里不再醒来。年纪最小的熹,写起字来也是小小的。高一新生军训的联欢会上,男孩熹大大方方站起来,高歌一曲《我是中国人》,声音嘹亮。有一次隔着课桌间的走廊男孩熹把下巴搁在桌板上,很大声地问女生施秀芬将来喜欢做什么,高一的新生们最渴望的未来当然在大学,所以她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我喜欢念中文系。”高中生活才刚新鲜鲜地开始,男孩熹和女孩施秀芬一样,捂着一个热乎乎的上大学的心愿,摩拳擦掌,意气风发。第一个学期结束的暑假里,男孩熹的脖子上长出了一个突出的东西,四周的人吓了一跳后又轻轻喘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据说是良性瘤。然后就开学了,男孩熹的位子空着,熹发病了,千真万确的急性白血病。星期二晚上女生宿舍区有一盏灯一直亮到天明,施秀芬她们开夜车的请求得到了管理员的破例准许。16个女生虔诚地相信:今晚,她们会创造奇迹?她们全部聚集到一间宿舍里,围着一张桌子,层层叠叠,一声不吭地要折满521个千纸鹤,用尽气力齐齐地告诉垂危的男孩熹——“我爱你!”
  
  下半夜,小房间里的空气好像越来越闷,施秀芬折一会儿就跑到门外边吸吸氧。有一刹那她的脑海里闪过了女孩熹,两个熹声音都亮亮的,喉咙里会不停冒出歌声。心中茫茫然的,她的泪水溢出眼眶。清早四五点光景,正是晨光熹微时,十几个男生穿着一色的衣服,安静地站在女生宿舍门外,他们接过521只千纸鹤,还有一个天蓝色的风铃,上面结着16朵花,每一朵花就是一个女生。第二天、第三天,全班都埋着头,还有班主任老师,继续折纸鹤,一串串、一只只,满教室的纸鹤在飞,数了又数,整整1000只。男孩熹化作了一羽天堂鸟,翩翩飞去了……星期五谁也没回家,全班满城里找花,找满天星,找勿忘我,找白玫瑰……一枝一枝挑过来。“我们的眼光挑剔极了?”施秀芬说,“要把一个最美的花环送给男孩熹。”
  
  星期六,大家无声无息地走着去送别熹。女孩施秀芬一身白衣,脖里围着一圈纸鹤,捧着花环走在最前面。她把花环轻轻地放在男孩熹的身边,他变得像纸一样白一样薄。“到现在我仍在怀疑,这个人是不是他?”死亡是生命里的真相,女孩施秀芬不忍卒对又必须面对。
  
  女孩熹、男孩熹,两个年少的生命流星一般,在施秀芬人生的星空里一前一后突然地殒落。有一种愿望,在她的心头,越攒越重,越久越强烈:“生命真的很脆弱,不能随随便便就让它消失了呀。如果有挽救的可能,每个活着的人都有义务竭尽全力来挽留它。”
  
  一天,她伏在桌前,提笔一口气写下了那封倡议书,有一种豁出去的感觉。那天,在去图书馆的路上,施秀芬有点心神不宁,一只沉沉甸甸的信封取出了又放进去,一直到邮筒前,迷迷糊糊地把它塞进去,好像都听得见它“叭嗒”一声落进筒底。回来的路上施秀芬脸颊发烫,那可是她18岁生命里最果敢也几乎称得上是最重大的举动。
  
  施秀芬只把这件事告诉了一个要好的女朋友,她淡淡地一笑,也没做出多强烈的反应。接下来的日子,信似乎石沉大海,施秀芬有一点点灰心。
  
  “希望有一天,人们会把捐献骨髓当作献血一样自然平常的事。”“大概会痛一点吧?”忍不住,我想试试她的勇气和决心。“我不怕!”施秀芬的心痛,化作了女孩一个最勇敢的行动。这个冬天将要过去的时候,施秀芬如愿以偿,在上海市红十字会中华骨髓库报了名,她从容也焦急地等待着那个日子,那个真正日子的到来。
  
  女孩,如果你热爱生命,就要试着去面对它的所有真相。如果你有善良的心愿,就要把它化作勇敢的行动。
  
  (摘自《天使落在头发上》,广东教育出版社2002年4月版,定价:15.00元。社址:广州市环市东路水荫路11号,邮编:5100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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