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语无疑是一个时代的晴雨表,从词语的变迁可以看到每个时代清晰的烙印。
记得曾经有一个故事,说欧洲有位刑事犯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被关进监狱,到二战时他走出牢狱进入尘世的时候,已经看不懂报刊了。社会大变革中所涌现的大量新事物、新思想、新概念是语汇创新的基础。社会剧变打破了原来语言词汇与社会结构间的相对平衡状态,这种失衡是语汇发展变化的催化剂。
可以说,每一次新词语生殖的高潮,也是老词语被大量淘汰的时期。但从总量上看,生殖率高于淘汰率,就好像地球上膨胀的人口一样,但不同的是,词汇的增加只会使人们的思维与事物之间的距离在无限接近地缩小。过往的词语并不是一堆语言的垃圾,它们身上同样负载着特定时代的价值和信息,它们就像珊瑚礁的生成,以自己的肢体,构筑起瑰丽的语言大树!所以,严格地说,正在消失的词语,是指被时代的视野逐步忽视的领地,但附丽于其中的历史和文化,是绝对不会消失的,而回眸词语中意义的流变,让那些光荣和梦想重现荣光,让过去在簇新的时间映射下展现它神秘的姿容,难道不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吗?
思想的历史就是语言的历史,自然也是词语的历史。当人们从过去的词语深处聆听到思想连绵的声响时,这既是时间流淌的音阶,更是母语前行的足音……
反动的本义是指相反的作用,反而动之,无所谓褒贬。后来逐渐发展成为一种立场、成分的界定,维护旧制度、破坏新制度、反对革命的种种言行举止,是可以划入反动词义范围的。可见,词语派生的意义完全覆盖了它的本来面目。
反动是针对特定时空的人、事而订立的,很可能在彼时的反动,在此时就成为了“顺乎天理”的举动。例如,张志新、遇罗克、林昭就是这样的优秀人物。某本词典上说,与反动相对应的词语是革命,这是非常令人玩味的。历史上不是有很多自命的革命行为最后都成了反动劣迹吗?
中国老百姓是实惠的,他们看风云变幻的事太多了,现在对这种界定不大感兴趣。生存的压力将人的视线转移到形而下的关怀中去了。
革命敬礼,一种外交辞令。常用于书信结尾表示尊敬——“此致敬礼!”等等。
在已经脱帽致礼的基础上,再修饰以革命,这个礼就不一般了,如此大礼是更有觉悟者才能享用的,其施礼的动作就包含了一种催人奋进的力量,就是一种热泪盈眶的前奏,就是不能自持的兴奋,暖流在受礼人的全身冲刺,就能永葆青春!
一个词汇的效用能够达到如此境界,人们就大剂量地用开了,从公函到家信,从慰问信到情书,最后无不高呼革命敬礼;“文革”时期,一个人走到理发店理发,不向里面大喊一声“向理发工人致以革命敬礼!”的话,这头不但不用理啦,还要被理发匠盘问一番你的出身和身份!不用理发,你的头就大了。
如今,不断喊“敬礼”的人几乎绝迹了,偶尔在街头看到个把嘴上喊敬礼、身子也如鸡啄米的人,人人避而远之,不受这个礼——原来是要钱的乞丐。
敌台,反共电台代称。
收听敌台,一直是一个严重的政治事件。在20世纪60~70年代,收音机是人们知道世界动态的惟一窗口。很多家庭里,最值钱的东西就是“红灯牌”电子管收音机,一台价值120多元,在当时是非常奢侈的物品了。有人刚买了收音机,很是兴奋,不断调整旋钮,偶然听到外语广播和歌曲,好奇地听了几句,十几分钟后,保卫科的干事就破门而入,把收音机和人一块儿带走!原来,高度警惕的邻居,向保卫部门紧急汇报了正在发生的政治动向。这下,麻烦就大啦,不但听者脱不了身,痛心的是连收音机也被没收了……
在互联网的时代,不要说“敌台”过时了,就是收音机也快成古董了。
臭钱,作为对金钱的鄙称,在很长的历史时期,一直是颇为流行的。当一件本无所谓香与臭的物品被人们赋予了强烈的爱憎时,好像其性质也因此而发生了变化。
有本词典上就有关于臭钱的例句:“我瞧不起你的臭钱!”这就可以清楚地发现,这里的臭,跟货币的持有者有关。与臭相对的词是香。那么,浸透了自己血汗的货币是否就成为了“香钱”呢?目前汉语当中暂时还没有这样的说法,但我想,有些人大概是这么认为的。
如今,对钱来说,早已经没有进行气味鉴定的必要了,因为大家见钱眼开,嗅觉立即迟钝,只想着如何装进口袋,哪里还有闲工夫来纠缠?
四化,指工业、农业、国防、科学技术的现代化。
四化是周恩来总理在1964年底举行的第三次全国人大会议上所作《政府工作报告》里提出来的。粉碎“四人帮”以后,四化建设才正式予以落实和贯彻。但后来,逐渐不提四个现代化了,而是统称现代化,大概是时代变化了,四大方面难以涵盖各领域对现代化的要求吧。但无论怎样,一个封闭了多年一直被形式繁多的运动反复折腾的民族,终于有了获得参与世界经济、文化共同进步的权利,不能不说是一次意义深远的盛举。
当21世纪的钟声在人们的耳边荡漾时,不知还有没有人回想起四个现代化建设之时的初衷以及诺言……
万元户,在某个时期富裕的代称。
万元户,既是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时髦词汇,也是指首先富裕起来的第一批人。很多乡镇、工商行业以出现了多少个万元户为光荣指标,虽然听起来有些像以前放卫星的感觉,但让更多的平民感觉到了致富所带来的空前喜悦。说到万元户,大伙眼睛都亮啦!
万元户大体由率先完成了个人承包的个体养殖户、建筑包工头、个体工商户构成,他们在经济起步阶段靠的不是知识或者素质,而是胆量和勤劳。我们还可以回忆起那时邀请万元户们作报告的场面,他们的确没有什么文化,以前更没有什么社会地位,说话难免语无伦次,甚至受到如此平生未遇的隆重欢迎,有些紧张和失措,但他们创业的艰辛历程无不感动每一个与会者,给人以深刻的启示。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的民族只有在经济不断发展的过程中,才可能跟世界对话。
如今,流行的说法是——十万元刚起步,百万元马马虎虎,千万元才算富?万元户,听起来就跟穷人似的。
停薪留职,一种首鼠两端的策略。
停薪留职的字面意思很明白,就是停止支付薪水,但保留自己的职位或者工作关系。这是20世纪80年代在全民所有制单位中出现的一种带“机会主义”倾向的策略。
80年代中期,是一个全民下海的年代,经商热波及到了穷乡僻壤,就更不用提城市了。很多体制内的工作人员,抱着铁饭碗还不满足,渴望着金钱与事业交相辉映的梦幻,经商就成为了一个众望所归的路途。但他们对经商的风险是有所顾忌的,自己如果辞职走人,万一亏得连裤子也当掉啦,又能往哪里去呢?还是回原单位!停薪留职就能够实现这一“曲线救国”的方略。
停薪留职者,为的是“顿开枷锁走蛟龙”,自古雄才多磨难嘛,好像弄潮儿非自己莫属!
停薪留职为他们留下的这条退路,实际上很可能是个负担,使他们不敢将自己置之死地而后生,缺乏背水一战的勇气。以至于很多停薪留职者出去转悠了一圈后,又灰溜溜地回到了原来的出发点,领导就没好脸色了,上班吗?可以,只有锅炉房还有个空缺……
夏时制,一种时间管理制度。
中共中央国务院决定从1986年起,在全国范围内实行夏时制,从4月份的第一个星期日开始,到9月中旬结束。
执行夏时制的目的是为了充分利用日照光线,节约能源,因此也称为“日光节约时制”。开始执行不久,人们就不适应了,这已经不是时间拨快一小时的问题,而是由人的生物节奏的改变,发展到影响思维方式和判断力的根本性变革了。这并非危言耸听。当东部的上海沐浴在朝晖当中时,西部的青海、新疆还处于黎明前的黑夜,东西部地区相差好几个时区,强求划一的命令,在幅员辽阔的国度,好像无法抗拒自然的法则。东部倒是节约了能源,可是西部呢?那就得在黑夜里工作了。
尽管媒体在宣传夏时制节约了多少多少能源,相当于多少座葛洲坝水电站的发电量,老百姓明白,这是出于某种动机在理论上的推论,当不得真的!90年代初,有关方面终于停止了夏时制的执行。呜呼!
(摘自《正在消失的词语》,上海远东出版社2002年3月版,定价:18.00元。社址:上海市仙霞路357号,邮编:2003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