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近来私人性质的烦心事不少，为了排遣，就看看报纸，了解了解国家大事，得知中国加入了WTO，我不是忧国忧民那路子的人，但由于不愿面对自己的事，只好去想想国家的事，一想之下，得出一个不妙的结论，令我更加灰心，烦心事之外，又多了一件烦心事。
我对经济学有点兴趣，加之其他知识，天长日久，对于我们现在这个世界，形成一点看法（二战以后，世界发生了真正深刻的变化，以前的世界是围绕着权力转的世界，个人对世界能有所影响（比如拿破仑就曾改变了法国人乃至欧洲的命运）。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马克思写《资本论》的时候，我想他没想到他发现的资本已变成了世界最为有力而又盲目的一种力量，连权力都得为它服务，这个结论得来很容易，想想看，美国总统意味着世界权力的顶峰，但他的职责，在很多情况下，我发现居然成了美国商业资本及文化资本的推销员。
我观察到资本在地球上横冲直撞，终于把地球变成一个地球村，商业的发展，是因为权力开拓的空间资源已经完成，人类除了太空以外再无资源可用，这时，商业粉墨登场，它的工作是为资本找到最佳的资源配置，此外，资本建立了互联网，就相当于为人类建立了一个神经系统，这使得人类更加敏感，更加有力，这些工作完成以后，人类要干什么呢﹖我观察后，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不知道。
我观察人类的头脑，我是指，那些白人的科研学术机构，不幸的是，资本走了进去，控制了一切，基础学科被应用学科取代了，技术成了主流，专利机制等等把知识变成了赢利的工具，人们不再为好奇心而研究我们这个世界了，而是以急功近利的态度来对待思想及科研目标，在法国，社会学的地位超过哲学，在美国，应用数学超越了基础数学，实验物理空前发达，因为研究人员能得到更多的科研资金，生活待遇也因之增加。
科学家中，像牛顿、高斯那样把自己的研究成果放之一边的情况不见了，代之以稍有发现便急着出卖，资本把一切东西都标了价，这使得这个世界再也没有所谓高尚无价的工作了，而资本的标价是否合理呢﹖看一看美国股市，钱是如何变得越来越多，蛋糕是如何被做大的呢﹖看一看比尔·盖茨就可轻易得出结论，一套再完美的技术也不应得到那个价钱——我想图灵要做出一套操作系统可谓易如反掌，比尔·盖茨却做不出任何有价值的数学模型，但思想不能立即兑现，技术却离钱更近，技术发达，思想萎缩，这是知识经济的一大笑柄。
文化领域也不例外，一件事情道德吗﹖有金钱作为准则。一本书有价值吗﹖看看它的销量吧。一幅画美吗﹖索斯比拍卖行的最新拍价决定。心理学研究空前发达，为什么﹖广告业着急地等着它得出的结论。信仰重要吗﹖这得想想，因为要看它能否换来金钱。
浪漫主义时期文学的光荣哪儿去了﹖不知道。真诚是什么意思﹖文本阐释学告诉你，意义与真诚无关。何谓后现代文学﹖告诉你，就是那种试图卖个高价的文学，它不再为人类的心灵增添新的活力与营养了，它成了商品，成了物质，与精神无关。古典音乐过时了，重要的是节奏与速度，吃完药后一摇头，连一个农民都能跟音乐家聊音乐。
那么多钱是哪儿来的呢﹖要是买尽世上的一切东西，我看一个国家就买得起，但世上还有数也数不完的钱，那些钱的存在是什么意思﹖不用问也知道，全是假钞，骗来的。告诉你利润存在的理由，银行就可以告诉你，那说明，人对他们自己有信心，他们相信，通过他们的奸计，世界上的财富会增加。
这就是资本为世界随手画的蓝图。
美不美﹖好不好﹖告诉你，无关紧要！关键是，人人的生活都在变好，人们会有汽车开，有电视看，几千年都存在的大贫困消失了吧﹖人们不用因为说了一句地球绕着太阳转就上火刑柱，瞧，资本已经激发出人类空前的创造力，人类的潜能将无限度地被激发出来，将创造难以想像的未来。
弱者，痛苦者，卑贱的人，你向上帝祈祷吧，上帝什么也不给你，但向资本下跪吧，资本会让你得到幸福的。
我要说，这是资本的许诺，关键是，从表面上看，资本确实做到了其中的许多，中国人终于眼馋了，资本于是向中国人招手了。看吧，未来几十年，中国人将会富有，生活方式将改变，将会得到资本带来的快乐。
你可以问问白人，资本将要把世界变成什么样﹖
白人如何回答﹖我告诉你，他们不知道。
白人早已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因为资本进入了他们大脑。知识阶层放弃了他们从古希腊时期便开始的努力，他们不再照看他们开垦出的精神花园了，他们把目光移向了具有实用价值的农田，是的，花朵不能吃，而粮食能吃。
所谓社会学，不外乎是资本的侦察兵，对一个地区的科学的社会调查，就是为资本的入侵铺平道路，看看它有无投资价值，若没有，如何培养，若有，如何入侵，这个工作白人做得很早。如果中国人能写出更好的报告来，那么，中国以后的情况就会更坏（不幸的是，中国的社会学家们正在干这种事情）。那份报告的主人不是某个个人、某个大学、某个种族甚至某个国家，而是资本，这资本不是指资本主义制度，而是被资本控制的不明就里的更为盲目的世界。
我想到，一百年后，不出什么意外，这现在的十几亿中国人都将从地球消失，而他们的后代，则会成为白人社会的“会说话还会解决技术问题的工具”，中国这片土地将会成为世界的低端市场，就像现在的中关村一样，没有什么“知本家”，只有四道贩子，和吃了大亏的买家。交换条件是，他们的生活水平会有很大提高，甚至大多数人会有小车坐，还有人会高兴地被白人表扬并在同胞面前显摆，甚至会得诺贝尔奖，但他们却一劳永逸地永远地失去了他们不太在乎的尊严和他们到现在都没弄懂的所谓自由。这种交易是否合算，看着办吧，我不想判断。
一切都是那么急功近利，又是那么不可理喻，我，一个普通的北京市民，对这个世界还能说些什么呢﹖我不知道。我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存在里，我独自观察独自思考，我也许错了，我希望我大错特错，我希望我的头脑出了问题，我希望，我不再想这类烦心事，我曾对自己发过誓，不想，更不写出来，但我今天却只图一吐为快，虽然我没有全面表达我的思考，只是描述性地一带而过。
（摘自《鸡一嘴 鸭一嘴》，广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5月版，定价：18.00元。社址：南宁市桂春路6号，邮编：530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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