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二十二日,我站在十大杰出青年颁奖典礼的舞台上,当我的双手握着主办单位颁发的金手奖奖座,做了一场长达四十分钟的演讲后,现场立即响起了热烈的掌声,长官们甚至起身为我鼓掌。就在那一刻,母亲和大弟就坐在来宾席上,我看着台下的他们,突然往事翻涌心头,想到自己和家人一路艰辛走来,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
我,赖东进,一九五九年三月二十日出生,父亲是个乞丐,母亲患有重度心智障碍。
父亲生在台中乌日乡一个十分穷苦的小村落——前竹村,祖父母都是替人耕田的佃农。父亲四岁那年,我的祖父便因病过世,由祖母独力抚养三个小孩(包括我父亲、伯父和姑姑)。过了三个年头,奶奶就改嫁了。而没有随着奶奶嫁过去的伯父、姑姑和我父亲便在乌日乡靠着牵牛、帮佣、畜牧自立谋生。父亲十七岁那年,奶奶也过世了。可是命运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两年后,他的眼睛突然发病,而当时伯父和姑姑已经各自结婚成家,家境也都很困苦,谁也没办法去照顾这个弟弟,再加上医药又不发达,父亲的双眼竟然就这样瞎了。
从此他便开始了四处流浪的生活,靠着替人算命、按摩,挣钱养活自己。由于生意不好,大多数的时候,他都在菜市场或夜市口,弹着月琴向人乞讨。
四处流浪到了三十二岁,有一日父亲走着走着来到彰化二林镇原斗里??过沟这地方,在一处树荫底下正想歇歇腿,才坐下,便听到一旁有人呻吟。
父亲虽然看不见,但是一听,知道是一个年轻女孩。女孩的声音听来十分痛苦,父亲心想:莫非她是生病了﹖他摸索着上前,想问问女孩怎么回事,可是女孩丝毫不予理会。父亲问不出结果,而在那个状况下,他又不能丢下女孩不管,只好坐在地上陪着她。
不知坐了多久,刚好有村人走过,看到女孩倒地呻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村人告诉父亲:这女孩家境不好,一出生就送给了曾家当养女。更可怜的是,曾家发现她天生是个痴呆,又患有羊痫风,别说医药费,就连管也管不了她哩,干脆就放任她四处游荡自生自灭,既不管她吃、也不管她住,反正女孩饿了便抓虫、草果腹,累了便倒地就睡,病了也就只能像这样痛苦呻吟了。
父亲心想:同是天涯沦落人啊?他没有父母,而女孩也被养父母抛弃,世界上的可怜人怎么这么多呢﹖今天若狠心离去,也不知这可怜的女孩还能不能活到明天﹖这样想着,父亲便决定将女孩带回乌日乡前竹村治病。
就这样他们做了夫妻。
那一年父亲三十二岁,母亲十三岁,两个人相差了十九岁,真的像捡到了一个小孩。
我们家总共有十二个小孩,我排行老二,上面有一个姊姊。我是在保安祠万善公的百姓公庙中出生的。百姓公庙是供放死人的阴宅,所以风水大概也不错,前有河流后有青山,清早来接生的产婆还说,接生时她似曾看到一条青龙现身天边。父亲大喜,便为我取名“东进”,又叫“东水”。
我出生后,母亲便一次又一次的怀孕,接连生了“一打”的小孩。这么穷的家庭,这么多的小孩,父亲去挣食喂饱自己都来不及,更别说照顾我们。在我的记忆中,每当我与父亲出外乞讨,母亲就会被父亲用一条绳子或是铁链绑在树下,以免她乱跑,万一迷路了,瞎眼的父亲可不知该往哪里去找她。
没有父母的照顾,我们家的孩子都是一个带一个,在泥地上爬着吃泥沙长大的。不幸的是大弟出生后,遗传了母亲的智障与精神异常,从此以后被绑在树下的不只是母亲,还有一个弟弟。
至于我们,父亲因为看不见,所以在每一个小孩的脖子上,他都用一条红色的丝线绑上几个铜铃,当我们在地上乱爬的时候,他便靠着声音来辨识几个小孩的方向——谁要是爬远了,他会马上上前大手一抓把他给拎回来。
等到我出生后,随着家中的人口逐渐增加,靠父亲一个人去乞食已经不够了,而且全家这样浩浩荡荡迁徙也不是办法,于是我在刚学会走路的一岁多时,就摇摇晃晃地跟着姊姊去讨饭。记忆中,父亲不曾称赞过我读书以后所得来的任何一张奖状,倒是有一件事情他常常挂在嘴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