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桥遗梦》的故事曾经感动全世界数以亿计的读者观众,由此改编的同名大片被评为当年最具影响力的十部影片之一。在国内亦引起一阵“廊桥热”。男女主人公在一个不平常的爱情故事后又经历了什么?作者R·J·沃勒几年来收到世界各地《廊桥遗梦》的忠实读者数千封来信,相当一部分人想知道更多关于男女主人公的事,知道他们在麦迪逊镇浪漫四天后的生活。沃勒由此写的《梦系廊桥》于今年在美国出版后立时引起读者轰动,国外书评甚至认为它比《廊桥遗梦》更加凄美委婉,撼动人心,尤其是细节描写韵味十足,耐人回味。《廊桥遗梦》之续集《梦系廊桥》中文译本即将由译文出版社出版。
1981年11月,16年后的一天,68岁的罗伯特·金凯坐在他西雅图的小屋里看老照片,抽的还是骆驼牌香烟,还是抚摩着那条名叫大路的金毛猎狗。窗外寒雾笼水,时光倒流,往事历历在目。
他看着黑白照片上的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她倚在衣阿华牧场的一根篱笆桩上,穿着一条合体的旧牛仔裤和白色T恤衫,在暖色的晨曦里朝他微笑着。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弗朗西丝卡和清晨的柔和光线——他始终至爱不渝的女人和毕生追逐的光线。金凯看着这张他看过千百次的照片,双手跨越空间和时间抚摸着她,希望得到16年前得到的那一切。谁说火焰会燃尽﹖谁说泉水会枯竭﹖金凯只要想到她,当年的感觉便会重来。有多少爱可以重来﹖
金凯从牛仔裤左边的臀部口袋里掏出钱夹,抽出折得很小的一张纸条,由于成千上百次的折叠和阅读,字迹已经模糊不清,纸条已经破破烂烂。这是当年弗朗西丝卡钉在廊桥上的“请柬”,犹如荒漠中一枝传书的响箭,扎在黎明初醒的廊桥上。
当“白蛾子张开翅膀”时,如果你还愿意来吃晚饭,
今晚你事毕之后可以过来。什么时候都行。
罗伯特·金凯——这个最后的牛仔,这头骑着彗星来到世上的豹子——准备行动了。“不干别的,只是再到她那地方去站站。总比坐在这儿自怨自艾强吧,在这里只能看着秋天带给树叶和蝴蝶的命运,大声称颂永远不会发生的事情,”他对金毛猎狗说。于是,他抖落出他的毕生积蓄:3张支票共742美元,现钞87美元,咖啡罐里的零钱50多美元。卡车的发动机是新换的,才跑了6万8000英里,不行的话,可以睡在卡车里,路上省着点用,勉强够了,他盘算着。他选择了16年前的相同路线,开着同一辆名叫哈里的小卡车,带着同一条金毛猎狗,带着旧照相设备、旧吉他、旧手提箱,还有16年始终如一的爱情,罗伯特·金凯上路了。
他的寻旧之旅开始了,还像以前一样执著而浪漫,但多了几分苦涩几分无奈。他的目的明确,决心坚定,但心里依然充满矛盾。“不知道她现在是什么模样了。不知道她是否改变了许多﹖”他只是想去看看她,和她说说话,诉说他的感受,去谢谢她,谢谢她使他的整个人生在短短4天之内变得尽善尽美。他想告诉她,他依然爱着她,一直爱着她。不,不可能,永远不可能,她有她的家庭,她有她的责任。她的儿女一定都长大了,也许离开家了。不管怎么说,他不应该冒险去看她,不应该打搅她和她家人的生活。真的,要是真见到了她,真还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呢﹖如果她见了我会怎么样﹖她会不会把整个事情都给忘了。不,金凯不相信会是那样,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和他已经紧紧地连在了一起,永远地连在了一起。天知道,4天的事会让人刻骨铭心一辈子。倘若一刻值千金的话,他们拥有整整4天岂不是要富甲一方了﹖金凯一边开车一边回忆,往事像路旁的老树,一棵接一棵地向后退去。
16年后的弗朗西丝卡·约翰逊有变化,但变化不大,她没有那种暮年已至的感觉。她的容貌和身材让邻人乃至她的丈夫感到惊讶,认为是上天对她的眷顾。但是弗朗西丝卡心里知道,沧海桑田,人生易老,这是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但是,她心中始终有个念头,认为也许还会再见到罗伯特·金凯,也许他什么时候会回到她身边。正是那个念头支持着她的意志,使她尽量保持和多年前一样姣好的容颜和真实的情感。她想让他能够认出她来,想让他像多年前一样需要她和得到她。她注意合理的饮食,保持良好的心态,坚持每日散步——从家里到廊桥来回4英里。她的惟一度量标准就是那条当年和金凯在厨房里跳舞穿的粉红色裙子。在过去的16年里,她不时取出裙子穿一下,一旦发现穿上有点紧,就赶紧设法控制体重。“女为悦己者容”这句中国的老话在一个美国女子身上同样合适,合适得就像穿在弗朗西丝卡身上的这条粉红色裙子。
弗朗西丝卡的丈夫理查德·约翰逊已经去世,儿子迈可和女儿卡洛琳已经长大成人,离开了家乡。善良、能干、正派的理查德现在躺在温特塞特的家族墓地上,旁边还留了一块墓地,认为弗朗西丝卡以后会安息在他的身旁。后来的事实证明,理查德想错了。理查德知道弗朗西丝卡有自己的梦,也知道自己永远进入不了她的内心世界,尽管她是个称职的妻子慈爱的母亲,尽管她与他共同劳作为他生儿育女。理查德临终时说:“弗朗西丝卡,我知道你也有过自己的梦,我很抱歉我没能给你。”就在那一刻,她将脸埋进理查德的手上,为她和金凯所做的一切感到遗憾,也为他永远无法理解在她遇到金凯之前她自己也不知道的东西感到遗憾。那一刻,弗朗西丝卡视之为她和理查德的共同生活中最动人的一刻。
理查德死后,弗朗西丝卡不乏追求者,但是她总是婉言拒绝,一个人守着理查德·约翰逊留下的农场土地,一个人守着罗伯特·金凯留下的廊桥遗梦。理查德死后,她不再克制自己对金凯的回忆,让金凯随时来到她的脑海里。她试图想像着他们再度重逢的情景。她甚至怀疑,到了这把年纪,她的举止还会不会像第一次约会的小女生。她不知道,16年以后,他是否还是像他们初次见面时那样笨拙和羞涩。他们还想做爱吗﹖或者也许只是坐在她的厨房里回忆往事﹖
11月的一天,冷雨下下停停,气温降到30华氏度,天气预报说傍晚有雪。下午3点30分,散步的时间到了,她换上靴子套上雨衣出了门。与此同时,罗伯特·金凯也快到廊桥了。金凯绕道而行,不想在镇上碰巧撞见弗朗西丝卡,也不想穿过她家的农场上大路去廊桥,不想让这次怀旧之行让双方尴尬,再度让小镇上飞短流长。又见廊桥。他觉得来这一趟没有错。在这座古老的廊桥里,他周身感到了一种宁静平和,沐浴在感情之中的内心变得从容安然。就在那一瞬间,他感到这地方会是他永远的家园,某一天他的骨灰会顺着米德尔河流到这里。他希望他的骨灰会变成这座桥上的一星尘埃,永远守着遗留在廊桥上的梦。雨水从桥檐上流下,点点滴滴,有泪无声。他靠在一根桥柱上,打开心灵的闸门,一任过去和现在的所有感情一起向他涌来。然后果断地关上闸门,他想用他自己的方式向弗朗西丝卡告别。
弗朗西丝卡走进廊桥时,雨已经变成了雪。廊桥里的鸽子咕咕叫,廊桥下的河水汩汩流,廊桥桥面上有一行刚刚踩出的脚印。她还看见地上有一块金属牌,不管是什么便捡起来顺手装在雨衣口袋里。在纷飞飘舞的雪花中,一种奇特的感觉涌上她的心头。她感到有什么人,什么东西,隐藏在小山上的树林里。她分明听见汽车发动机的点火起动声。正在这时,弗洛埃德·克拉克,她的追求者,听说她在桥上便开车来接她回家。弗朗西丝卡不理他的呼唤,不顾一切地往山上跑,弗洛埃德跟在她后面追。在弥漫迷眼的风雪中,她隐约看见一辆绿色的小卡车离她绝尘而去。
在最后告别廊桥之后,罗伯特·金凯满脑子装着那个女人和那座老桥,驱车几百英里在那条最孤独的风雪路上挣扎搏斗。他的人生就像这条最孤独的公路。他想起他的童年,高中刚毕业,父亲就去世了,他只好报名参军,以便养活他自己和他母亲。在军队里,他学会了摄影,并以此为毕生的爱好和工作。他那技术精湛的专业修养,得天独厚的创作灵感,任劳任怨的敬业精神,使他在《国家地理》等大牌杂志工作期间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在美国海军陆战队服役期间创作出大量的优秀作品,成为名噪一时的撰搞人-摄影师。然而,他的性情孤僻,落落寡合,他那为艺术而艺术的不合时宜,或许是童年的阴影,或许是战争的创伤,或许兼而有之,或许后者甚于前者。他“人很好也很客气但是内向”,他“尽拍些这年头销路不好的奇里古怪的作品”,“他的作品非常精细微妙,印在新闻纸上效果不太好,对于大众品味显得过分抽象”,摄影编辑的这番评价是客观的。因此,最后的牛仔金凯注定暮年凄凉,孤独终身。但是,他的心却不孤独,心因为有爱而丰沛充盈。
罗伯特·金凯是个典型的游侠。他很特别,他的作品也很特别,他自己看成正在被时代淘汰的稀有雄性动物,是还在高高扔着套索的最后的牛仔。他也很普通,普普通通地走近丝绸商的女儿,考古摄影时的当地向导,一心想买条纵帆船的大副,苏格兰的老夫妇,战时救护他的天主教修女,塔科马的夜鹰卡明斯。他在为《国家地理》杂志工作期间,“愿意去任何地方,愿意长久驻留直到完成任务”,他穷其毕生去追逐柔和的光线,最终把自己也变成了光线融入其中。他在59岁时,还奔走在阿卡迪亚国家公园的悬崖上摄影。他获得过摄影艺术终生成就奖等荣誉,然而他对这些并不热衷,甚至对战火中用生命和鲜血拍出的作品被人剽窃也不感兴趣。他那双冷冰冰的蓝眼睛,总是能捕捉到除了相机镜头以外捕捉不到的东西,为了观察一片枫叶,他能守候24个小时。同样,为了那段刻骨铭心的爱情,他守候到生命的终点。
在这条寻旧的最孤独的公路上,罗伯特·金凯还有一个意外的收获。他去衣阿华向廊桥告别的路上,途经门多西诺的一家画廊时,隔着橱窗玻璃,隔着遥远的时间和空间,见到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她是谁﹖那个女人也有同样的感觉,橱窗外面那个气质非凡的男人身上有某种她十分熟悉的东西,他是谁﹖画廊打烊后,女人回到家里依然心神不定,出去走了两个小时,希望说不定能够碰到他。金凯带着疑惑在从廊桥返回的路上又去了那家画廊。于是,他们在黄昏中认出了彼此。原来是1945年9月金凯从战场上归来时在大苏尔邂逅的大提琴手维妮·麦克米伦,她当年是一个19岁的漂亮姑娘。36年过去,金凯已经两鬓染霜,维妮却 风韵犹存,当年13岁的年龄差距现在似乎拉得更大了。
使罗伯特·金凯更加意外的是,他竟有一个儿子,他和维妮的儿子。那一年的那一天,金凯驾驶一辆摩托车经过大苏尔时,看见维妮和一个老钢琴家在一间小屋外面练琴,禁不住驻足聆听。从战争的梦魇中还未完全醒来的金凯在世外桃源般的和平中陶醉了。维妮和她的朋友们的热情友善,使金凯心中的麻木复苏了。夜色温柔,波涛拍岸,大提琴拉出的舒伯特,野餐篮子,海边篝火,温暖的沙子,维妮的挽留,金凯不否认这些是他的需要,但不是他的全部需要和最终需要。金凯没有留下他自己,但留下了他的儿子。
金凯在震惊之后,立即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为自己没能帮助维妮抚养儿子而感到深深的内疚。维妮告诉金凯,他们的儿子卡莱尔是个手艺很好的木匠大师,现在正在到处寻找亲生父亲。金凯和维妮深夜长谈,他们之间更像老朋友而不像旧情人。当维妮提供她家的长沙发留金凯过夜时,金凯客气地谢绝了,说他需要回到旅馆一个人好好思考一下。此刻的罗伯特·金凯,百感交集,矛盾重重。他扼腕长叹:“伟大的爱情失去了,一个儿子找回了。”他认为,爱情和儿子两者是不能物物交换的东西。经过那些动荡不安的岁月,战后需要舔舐的伤口,寻找比沙滩做爱更丰富的东西,时间和空间的阴差阳错,维妮和金凯对他们36年前那段真挚而短暂的爱情非常珍惜,但是也能毫无隐瞒地面对现实,面对变化。维妮对金凯说,她知道他们没有资格像一家子一样生活;金凯后来回答卡莱尔说:“不,卡莱尔,如果我说依然爱她,那我说的不是实话。我们很长时间不在一起了。”事实是,在弗朗西丝卡之后,金凯心里已经装不下任何别的女人。
金凯回到西雅图的家里时,卡莱尔正在肖蒂酒吧里等他。卡莱尔打听到金凯每个星期二晚上通常会到那里听夜鹰卡明斯演奏萨克斯管。在《秋叶》曲终时,罗伯特·金凯微笑着走向从来没有见过的儿子,父子俩拥抱在一起。在随后的两天里,虽然他们一时还难以适应儿子和父亲这个概念,但是他们的心底却势不可当地交流着浓浓的父子亲情。金凯的摄影作品,卡莱尔的木工手艺,父子俩彼此欣赏,无话不谈,是父子,也是朋友。谈到动情处,金凯掏出手帕擦眼睛,并掩饰说:“对不起,最近我好像经常要擦眼睛。”卡莱尔顿时觉得自己眼睛也湿了。金凯在给卡莱尔看他以前拍的照片时,心脏病又犯,卡莱尔的关心使孤独一生的金凯终于感受了一回亲人的温暖。机场告别,父亲依依不舍,儿子一步三回头,没想到这竟是永别。
罗伯特·金凯生前托付卡莱尔在他死后将他的所有照片和信件都付之一炬,因为他不想在他身后留下任何痕迹,不想让他的摄影作品四处流落,沦为组织化世界的商业大潮里的商业广告。他对卡莱尔说,他看待事物的方法是:“当我死了时,我喜欢把身后的地面扫干净。”卡莱尔走后3个星期,金凯便去世了。他孤零零地死在他的小屋里,直到大路哀吠报丧,才被一位邻居发现。维妮和卡莱尔听到噩耗非常悲痛,卡莱尔去西雅图遵嘱烧掉了金凯的照片和信件。然而,罗伯特·金凯却没有完全“把身后的地面扫干净”。他没有修改找到儿子后本想修改的遗嘱,因此他的遗物依然由律师事务所寄给了仍在廊桥等待的弗朗西丝卡·约翰逊。他的骨灰也由执行律师撒到了廊桥。
也是在1981年,弗朗西丝卡在女儿卡洛琳生下第二个孩子回到家以后,根据她在廊桥上捡到的狗牌上的线索,几经周折终于打听到了金凯的住址。她正准备动身去西雅图时,收到了金凯生前委托的律师事务所寄来的遗书和遗物。1989年,在罗伯特·金凯辞世8年以后,弗朗西丝卡·约翰逊也“自然死亡”——一个邻居发现她趴在厨房的桌子上死了。律师遵照她的遗嘱把骨灰撒在廊桥,撒在8年前罗伯特·金凯的骨灰所撒的同一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