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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亦代黄宗英合奏夕阳恋歌

2003-03-10 12:59:00 来源:书摘 顔 丽 我有话说

爱情的力量无疑是巨大的。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陆陆续续地患了七八次脑血栓,居然能够重新学会走路,重新学会说话,重新学会写字。这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正是爱情创造的。
  
  这位老人便是著名翻译家、作家冯亦代。冯老同著名表演艺术家、作家黄宗英共结连理,大家很熟悉,算不得新闻。一般人原以为,这不过是一对老朋友升级为“老伴儿”,更便于相濡以沫、互相照顾罢了。等我们走近他们时才发现,这是一种正在燃烧着的爱情。这火热的爱,会让热恋中的年轻人也感到羡慕甚至嫉妒。热恋中的年轻人的爱,有点儿像香槟酒,而冯亦代和黄宗英的爱,则是陈年的花雕,它也许没有年轻人的热烈和喧嚣,但在沉稳、执著、后劲充足上,又是年轻人之间的爱不可比拟的。
  
  喜结良缘,蓝天扑向大海的怀抱
  
  1980年赵丹英年早逝,黄宗英一直无傍无依地在这世间独自前行。有朋友劝宗英再嫁,宗英说:“我曾经嫁给了大海,难道还会再嫁给小溪吗?”
  
  后来,在一次很偶然的聚餐会上,宗英见到了冯老。冯亦代曾是黄宗江和赵丹的挚交,当年文艺界都尊称他为“二哥”。当时冯亦代的夫人已过世,由于没有妻子的照料,一向衣冠整洁的“二哥”给黄宗英的第一个印象是很有些邋遢。
  
  回去后,黄宗英就给哥哥写了一封信,她说,“我想跟冯亦代结婚,如果你们同意的话,就把这封信转给二哥;如果你们不同意,算我没说。”在小妹再婚的问题上,大哥很赞成,有的朋友虽然不反对黄宗英再婚,但对于她为什么要找一个比自己大一轮的人很不理解。而黄宗英认为:正是因为他老了,没人照顾,我比他年轻,所以才能照料他。1993年深秋,在赵丹离世13年之后,黄宗英与我国著名的翻译家、散文家冯亦代喜结良缘。用黄宗英的话说,“赵丹是高山,冯亦代是大海,嫁完了高山,我只能嫁大海。”
  
  结婚后,影坛与文坛双栖名将黄宗英放弃了上海舒适的住房,心满意足地和冯老挤在北京一个小单元里。年已古稀的她仍不知歇息地四处奔波,甚至几度远行青藏。几年来,她登横断山脉,入原始森林,访小屋老友,搜集素材,全力去完成撰写保护大自然的文稿之宏愿。
  
  冯老与黄宗英的书斋里,一边挂着冯老与故去的妻子郑安娜的合影;另一边挂着黄宗英与赵丹的合影。如今,这对旧朋友新夫妻早已进入黄昏恋的大好时光,书斋里却挂上这样两幅旧照片,很多人为之不解。可黄宗英说:“正因为我们对各自的过去都很清楚,所以我们彼此都深深地理解和信任对方。”
  
  对两位老人来说,这段美好的黄昏恋不过是命运为他俩的生命画上的一个完美的分号。分号,是生命的表盘上横亘在过去与未来刻度之间的一个指针,既充满着对逝去时光的留恋与追忆,又饱含对未来岁月的盼望与憧憬。因此,他们将两人的散文合集命名为——《命运的分号》。
  
  冯老的寓所高居一幢楼的七层。黄宗英称它是“乌篷船”般的小屋:“小屋狭小得两人走动必须礼貌让路,三人坐下就‘满座’了。”临窗有写字台一张,高背皮椅一把,那是属于男主人的,上面堆满了书报、文稿、资料,那个角落,是他心灵的牧场。黄老要写,只能坐在沙发上,移来小桌一张,铺上花台布,成为一张临时的书案。他们时常这样同向而坐,沉醉于各自的艺术世界中。
  
  冯、黄二位老人毕竟年事已高,身体都有这样或那样的病痛,可他们却都是不肯向命运低头的强者。他们每天5点刚过就起床,伏案疾书,看谁写得好,写得多。冯老喜欢伴着音乐写作,几个乐章奏毕,华章已就;而黄宗英则要尽主妇之责,筹划一日生计,有时保姆不在,她只好将笔墨请进厨房,写作、家务两不耽误。
  
  两位可敬的老人著书撰文时从不回避自己的情感历程。冯老回忆着相濡以沫的郑安娜;黄老回忆着曾同甘共苦的赵丹,都是那么满怀深情,令人感动。那种坦率,着实是一种人生境界。而今,青春尽逝、华发已生的两位老人如两朵晚霞,牵手而行,相依相伴,相互辉映,他们一定会将广阔的天穹宇宙照耀得更加明亮。
  
  “我来到冯家的第一天就发现洗衣间里只剩下三块不同颜色的肥皂头,我一下子感到我应该是这个家里的女主人了。第二天我便开始上街采购杂货。”黄宗英老人率真地谈起了自己与冯老黄昏恋的初衷。在形容这段晚年的婚姻生活时,她选择了“和美宁静”的字眼。
  
  说起黄宗英,冯老全无某些老年人常有的那种矜持古板,毫不掩饰对老伴的那一份浓郁的深情爱意。他说他的小妹是“七十岁的年纪,十七岁的脾气”。他说他和宗英同时发高烧住进同一家医院,几周后又同时退烧同时出院。看来他对两人的“步调一致”相当得意。冯老还称黄宗英是自己的活字典,有什么想不起来的简体字,不用查字典,一问她就解决了。而黄宗英也坦诚地说自己爱冯老的为人憨厚,学识渊博,写文章要引用什么典故,只要一问冯老,冯老就能为她从一百多册书中找出来。总之,他们现在都视对方为自己的精神支柱。这样的生活是很充实的。不过,两位老人除了共同写作、散步、互相商量讨论作品外,身体许可的话还一起参加京都文艺界朋友们的聚会,有时也双双外出旅行。他们互相依恋,彼此为对方营造着积极的精神、心态。真可谓:爱情之花不论在哪一个季节盛开,都能结出甜蜜之果。
  
  

相守且相伴,在生命的暗夜里醉入破晓的梦

  
  不这么着,又怎么着?
  
  这是黄宗英老人在记述和老伴冯亦代病中相携的《多彩的故事》结尾的话,假作的无奈里,透露出对生命的执著和相守的惬意。这是对相伴相知的幸福生活的诗意抒情。1999年,冯亦代86岁,黄宗英74岁,七老八十的老两口,一位被“禁锢”在医院,一位七次脑梗塞后在家被专人看护。然而,在家的老头却给医院的老太太打电话说:“你病倒了,不要着急,病重时我来服侍你,若病情加重,我一定不离开你的床边。”老人口齿不清、嗫嗫嚅嚅,却重新刚强起来,他开始拒绝护士搀扶,自己起床,蹒跚学步,让老伴儿感知他挑战的信心,他“要把最重的担子挑起来”。老人让家里的老阿姨给老伴送去浓浓的鸡汤和封得密密实实的情书。虽然老阿姨大字不识一个,更不懂开头的“My……”是什么意思。他在信中写道:“我觉得我们倒霉的日子已经过完了,以后就只能是好日子了。我有这样的信心。不久,你可以从医院中出来,我也能自己走路了。我们可以像两个孩子一样玩了。我祈祷这样的日子快快来临,也就在眼前了,我在祈祷上苍给我们最后的日子……”
  
  而他们从前的日子,无不充满了快乐的色彩。他们曾一起回忆赵丹,一起朗读闻一多的《色彩》:
  
  生命是张没有价值的白纸,
  自从绿给了我发展,
  红给了我热情
  ……
  从此以后,
  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
  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两位老人沉醉在色彩的光环中,久久地执手相看。冯亦代说:“我还想修改我的遗嘱,加上:我将笑着迎接黑的美。”那时候老头就对老太太说过:“我们的日子不多了,我们要比任何时候过得更甜蜜。让我们的生活笼罩在快乐的色彩里。但最好是让我先离开你。”他们热爱生命的色彩,但能平静地对待它的逝去,只是因为互为彼此的支柱,才开始较真。于是开始似认真似玩笑地抽签。但老头补充了一句:“以前我总想当然是应该我先走,现在你病得那么重,我要活下去,好让你在最痛苦的时候,也能笑着,在我的怀里,我把你抱起来……”谁先去,都将带走对方的色彩,那是残酷的。于是老太太逗他说:“要抱就抱稳了,别把我咕隆咚扔在地上,我可不饶你。”老两口像孩子一样开怀大笑。
  
  这是他们的趣事和小秘密,外人打听难免被捉弄。这不,外屋的老阿姨探头问高兴什么?冯亦代望着窗外的蓝天说:“七彩虹的故事,你看不见?”老阿姨遗憾地说:“咋不早招呼我看哪?”黄宗英说:“早了不到火候。”老两口紧紧地捏着对方的手,悄悄为共同的淘气事儿庆贺成功。
  
  “就这么,先悄悄把金婚过了,七十以后结婚可以一年顶十年。”好了,不管怎么着,先把两个人相守的将来做个20年的规划,“那时一个才107岁,一个95岁,听说,目前120岁的人数比例在增长,老没完没了地活下去总得打点打点。”黄宗英笑着和老伴儿一道设计未来的人生。
  
  
破译乱码情书,夕阳之恋何其芬芳

  
  黄宗英与冯亦代的这段黄昏恋情,如同年轻人的一样美妙。冯亦代给黄宗英写了许多情书,对于他两个来说,书信犹如他们爱情之花上的甘露。从相知、相爱,到牵手共度晚年,给亲爱的人写信,已成为他们生活的重要内容。黄宗英在闲暇的时候就将它们输入电脑,她说:“我们都是阎王殿里报了名的人,来日无多,唯有用最大的力量来浇灌这朵奇花。”
  
  1999年,冯老第七次患脑血栓,说话、写字、活动相当吃力,传情的鸿书依然在继续。
  
  黄宗英称“二哥”冯亦代写得难以辨认的信为“乱码”,于是,破译这些“乱码”,哄着二哥交待“你写得什么”,便成为黄宗英饮吮那爱之花上甘露的香甜时刻。
  
  这晚,黄宗英拿着1999年以来冯老写的最长的一封信慢慢“破译”。冯老在信笺上写的流利的文字,像一个个淘气的“小蝌蚪”爬在信纸上。然而,“小蝌蚪”在黄宗英眼里,是最“深沉”的文字。她边用温柔的眼光看那些“小蝌蚪”,边向记者叙述这封信的背景:1999年的夏季,二哥在北京的家中养病,黄宗英则因病住进上海的一家医院。7月13日,是黄宗英的生日,二哥此前曾写信要她回京见一面。黄宗英撒娇说:“那么长的路,不得休息,不来!除非你写一封长信,我才来。”
  
  黄宗英讲到这里停下来,十分得意地公开了自己的小“诡计”。她说:“当时二哥说话和写字的能力都不行,我逼着他写,写得长一些,康复得不就更快一些嘛!”
  
  黄宗英的一个要求,可就苦了二哥。冯亦代从7月12日的凌晨开始写信,一直写到下午两点钟,才完成了这项巨大的“唤妻”工程。那么,二哥当时该用怎样的语言打动千里之外的小妹呢?
  
  黄宗英开始破译“乱码”:“自从听说你要去上海,我就有一种绝望的思想,心就成了一个死结。理智上,我觉得你该去;感情上,我实在无法接受。我心中就只有和你最后一别的想法。这样的想法,即使现在没有了,但还有可能占领我,我就怕我们永远分别。我这个人,说穿了,是为你而生存,再没有别的了。我们在一起以后,可以说是聚少离多,尽管这些年,尽管这些年……”
  
  破译卡壳。黄宗英便呼唤在另一个房间休息的二哥。二哥在保姆的搀扶下一步步挪来,坐在黄宗英的身边。“冷不冷,要不要披上我的围巾?”起身拿围巾的黄宗英呵护着二哥,像照顾一个幼儿。二哥摇摇头,用手指着桌上的信,示意小妹接着读。
  
  黄宗英指着信问二哥是什么字,二哥仔细地辨认了一会儿,冲她摇摇头。黄宗英微微撅着嘴说:“你说要读给我听的……”可是,二哥还是认不得当时写的到底是什么。二哥像笑话别人的字一样:“嘻!天书!”
  
  黄宗英不再理调皮的“小蝌蚪”,跳过去继续读:“那年听说我病了,你马上回来。但以后你也病了,于是两人又拆散了。”
  
  读到这里黄宗英停下来感慨地说:“我的劳保在上海,在北京医院治病,要垫付很多的钱,我是靠工资收入的……”说完,她继续读信:“我所希望实现的是我们永远、永远不分离,总在一块儿。我现在想,我是十二万分地看你……”“爱!”静静聆听的二哥,用很低沉的声音纠正小妹读的“看”字。
  
  黄宗英一笑,重读道:“我是十二万分地爱你,比爱自己更多。你是我所见的惟一的天才。天才与疯狂本来不能严格分别。”读到此,黄宗英望着二哥喃喃作语:“你老说我疯狂!”
  
  “你念到什么地方了?”二哥问黄宗英。
  
  “有人说你处世疯狂,而我看的则是你的本色,天才就是这样的。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天才,岂能失之交臂呢?我爱你钦佩你,而且要好好培养你天才这一面,而——永远,永远吧——照顾,……”“小蝌蚪”又捣乱了,黄宗英边询问二哥,边念出10余个词义相去甚远的字。
  
  二哥拉过信纸,轻声而略带喉音地读了下去:“我爱的就是这一面。我得到了疯狂的人,那是我的慧眼,也是我的幸福。”
  
  怕二哥太累了,黄宗英帮着读:“所以你不必自责,天下有几个人能拥有这样的幸福呢?我所顾忌的就是我给你的爱还是太少,特别是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阎王殿里报了名的人,来日无多,惟有用最大的力量,来浇注这朵世上的奇花,使它日益昌盛。爱你的亦,为你祝寿,为你添福!”
  
  这封信是二哥从天未亮的凌晨一直写到午后2时才完成的。上面所引用的只是信的部分内容。整理后是清楚流畅的文字,但读时却磕磕绊绊。这个夜晚,他们在台灯下,破译了近两个小时,柔和的灯光,映着他们的白发,爱情“奇花”上露珠的芬芳,随着两位老人低沉的声音,弥漫在整个房间,也沁入屋内每个人的心底。什么叫天长地久的爱、刻骨铭心的爱?这就是!
  
  (摘自《华夏女人》2002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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