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先讲一个著名的故事：60年代初美国国防部长麦克纳马拉，在就职前是通用汽车的总裁，拥有几百万通用的股票。国会在审查他做国防部长提名时发现了他的通用股票，而通用是美国最大的军火承包商之一，有议员问：
"麦克纳马拉先生，你会做出对通用不利的决定吗?"
麦克纳马拉是这样回答的："对美国有利的，就对通用有利。"
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是：我会做出一切对美国有利的决定，只要对美国有利就肯定会对通用有利，哪怕同样一件事对美国有利但是会损害通用的利益，我也会坚持做。但这种解释依然无法得到国会的批准，最后麦克纳马拉不得不把手上的通用股票抛掉，才得以就任国防部长。
这是避免利益冲突的一个经典案例。这是40年前美国的廉政故事。
中国的问题非常复杂。官员贪污有他贪污的心理基础。有时理性思考得出的结论居然是不合理的。
格林斯潘有没有股票?格林斯潘没有股票!他不能拥有股票，因为他决定着美国股市的涨跌。在美国政治与商业文化之下，他的地位决定了他就不可以拥有华尔街股票。他只有国库券，因为国库券的价格不受消息的影响。
有一次，下台后的老布什去演讲，没有得到十万美元的演讲费，但拿到了市值八万美元的股票，后来涨到一千多万，这是报纸上的一个故事。下台总统是平民，是可以有股票的。格林斯潘作为美联储主席，没有股票。麦克纳马拉要想做国防部长，就不能有通用的股票。
我再举另外一个小例子，特别小的一件事，但对我而言特别触目惊心。有一次我们到某一城市，去谈一件私事，私人合作公司的事情，他们在政府的办公大厅接待我们，说吃完晚饭再谈私事。实际上，他是利用官方的地位、影响，为自己谋私利。在中国不会有什么人认为这是不道德的、不可容忍的犯罪行为，但如果发生在西方，这个领导马上就会被赶下台。
90年代初期我在加拿大，目睹过这么一件事：温哥华所在的BC省长要把自己的一幢房子卖掉，一个台湾人来买，那是一笔很大的交易，1500万加元。这个省长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待了这个台湾人。这件事被报纸揭发出来，成为一大丑闻。因为他作为省长坐在办公室里谈私人生意，目的是为了影响交易结果，是对于职务和公众信任的亵渎。结果这个省长被迫辞职。介绍此生意的是温哥华最大的非常著名的房产经纪人，被此事连累名誉扫地，执照可能也被吊销了，我在报纸上见到这个经纪人痛哭流涕的照片。这是1991年左右发生的事，加拿大妇孺皆知。这就是西方的商业道德，政治家的道德。当然肯定有人还很肮脏，但是作为整体，这就是利益冲突原则的高度实现。
《东方马车》里描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广州有一个申请签证的女该Lucy，和美国领事馆的签证官Peter是没有见过面的网络朋友。通过网络，那个Peter邀请她有时间出去玩。但不久后的一天Lucy去使馆签证，被这个Peter拒签了。她当时没有说我就是Lucy，回家后，她写信给他说："Dear Peter，早上我来签证，被你拒了，我就是Lucy，我认为你的拒签不合理，你应该给我签证。"你猜怎么样?
Peter回信说："我很抱歉你没有得到签证。但是，因为我是签证官，所以，你我之间已经有了利益冲突的关系。有了利益冲突，我就不能和你有联系，你拿到签证以后可以给我写信。如果你拿不到签证，从此我们就不交往了。而且，你在下次申请签证的时候，不要告诉我你是Lucy，否则，为了公平，我肯定不会给你签证。"
按照中国人的感觉：破个例嘛，方便一下，你见我也无所谓，当然更有甚者就可以利用职权让你今天半夜到我家来谈谈"签证问题"。Peter既然在和Lucy通信，而且要约她出去玩，显然是孤独的。但是这个叫Peter的签证官没有这样做，虽然这样做是不会有人知道的。这个故事说明的，显然已经不是监控的问题了，这已经是他的本能。
从格林斯潘到签证官，这就是一种道德，一种伦理。中国正在走向未来，而这个未来必然包含着中国证监会的人会像格林斯潘一样，不持有股票，他们的亲朋好友也不会利用内部消息来炒股。美国证监会查处股票的徇私舞弊，其严厉程度达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我的所有美国回来的朋友，在谈到这些问题的时候，都感到在中国要建立相应的制度与规范，要达到北美标准的廉政程度，没有相当长的时间是不可能的。在中国，省长要卖点东西，客户来了，不在办公室见见他，中国人都会认为不道德。你牛什么?新闻界也会认为这个省长太过分了。我为什么要特别强调这个问题?比如这次安达信，一个百年老店，几十亿上百亿美元的企业就这样土崩瓦解了，因为他违反了审计里最神圣的一条--诚信!而那个省长，加拿大BC省司法部部长接见记者说：如果他再不辞职的话，就要动用司法程序，把他驱逐下台。
中国文化中必须改革的东西很多很多。我们必须根据时代的需求，认识到我们文化中落后的地方，并把这些不好的东西迅速清除。
就商业道德伦理而言，我对中国商业文化的期待，恰恰不是对于那些存在了很多世纪的传统的攻击，而是对于中国文化传统中从未存在、但在西方商业文化中实践并完善了很多年的东西。中国人并不欠缺商业道德，我们的商业道德是完整的，它自成体系。只不过这个自成体系的商业道德及其背后的文化体系，本身就有许多严重的问题，它无法适应即将到来的新的商业道德体系。
（摘自《黄金是怎样炼成的》，光明日报出版社2002年12月版，定价：23．00元。社址：北京永安路106号，邮编：10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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