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涅说过:"语言可以把死人从墓中叫出来,也能把活人埋入地下;语言可以使侏儒变为巨人,也能将巨人彻底打倒。"语言的魅力本来就有这样大,通过报刊放大流行于世后,其威力更是难以估量。
写新闻当然不反对运用流行的语言。语言是社交的工具,当代人进行社交,理所当然要用当代活的语言。特别是在一个变动很快的社会中,新闻语言一定要跟得上时代的脚步,不能总用上辈子的语言,给人一种老态龙钟的感觉。
但是,任何事情都过犹不及。现在很值得注意的一个倾向是,新闻语言吸收流行语言有点过了头,有那么一种流俗的苗头在滋生。
词汇,这是语言诸要素中最活跃的一个因素。大量涌现的新词汇,鱼龙混乱。现在有的报刊不加过滤,一律照搬进新闻稿。例如,把"麻木"作为三轮车的代名词,这无论如何不能算是一种合理的称呼。据说起因是踏三轮的工人多爱喝酒,常处于麻木状态。名词的称谓,一般都有"褒扬"、"贬抑"、"平常"三种语气,很显然,"麻木"属于"贬"的一类。大众媒体是规范社会语言的一种教科书,如果在教科书上就教人不尊重别人,那这个社会怎么能谈得上是一个真正文明和公正的社会呢?芽
旧社会有一些从江湖上传入社会的"切口",带有帮会隐密语言的性质。新中国建立后,随着黑社会的覆灭,"切口"不再有市场。但是近些年来,带有半"切口"性质的一些语言,又开始渗入新闻语言,似乎还成了一种时髦。例如湖北的报刊这些年常出现的三字词"掉得大",原意是"姐姐的奶子,掉得大"。这明显带有猥亵和肉欲的隐语,却不分场合,大量被用于新闻稿中。还有,把暗娼称作"鸡",把情人称作"情况",这些上了报刊版面的词汇,反过来又在社会更大范围内流传,对社会语言环境起了不好的作用。
语言使思维有了可能,思维反过来又应该使语言得到升华。不能设想,一个语言十分粗俗的人,能够有崇高的思想,做出十分健康和文明的行为。同样,一个书面语言十分粗俗的人,也不能够设想可以写出传世的华章。
立意有高下之分,语言有文野之别。这种高下与文野的区别,往往取决于记者是否付出了艰苦的思维劳动。现在不少新闻稿中有一个普遍的现象,那就是把口语中那些模糊化动词搬上纸面,通篇缺少鲜明准确的动词。大家知道,动词是最具有个性和细微区别的词,也是使稿件能充满活力和现场感的语言要素。你看,白居易写弹琵琶的句子"轻拢慢拈抹复挑",短短七字句竟用了四个动词,怎么使句子充满跳动的活力?而现在一些新闻稿,往往用的是流行的领导作报告的口气,写的是流行的文件用语的翻版,动词用得最多的,偏是最没有特色的"搞"字---搞好下岗分流、搞好劳动保险、把效益搞上去、搞饭吃、搞酒喝、搞房改、搞保险、搞房子、搞票子、搞改革、搞稳定……一个"搞"字代替了多少丰富多彩的行为动词,这真是中国语言的悲哀。
语言还有一个立场问题。记者是社会的眼睛,写什么、怎么写,当然要讲角度,这个角度不管怎么调整,大的视角是不能变的,那就是要从维护国家利益和人民的利益出发。现在的情况却不是完全如此,记者常常直接取自某个部门、某些团体的行业语,成了他们的代言人。这种倾向最直接的表现,是报刊语言中经常出现的"称王称霸"现象。"某某产品称雄"、"某某工厂成为同行业霸主"、"某某产品傲视同行"、"某某在竞争中占尽风光"、"某某成为巨无霸"、"某某是无可争议的大哥大"等等,不一而足。企业在自我宣传中,使用一些带有自夸和挑战性质的语言,这是商战的需要,这种自说自话式的语言运用,社会可以接受,哪怕企业运用广告形式在报刊上以这类语言进行自我推介,社会也可以容忍,因为读者只要一看第一人称的用语方式,就有了心理准备。但是,媒体记者作为第三方,不能轻易把自己纳入某个企业的阵营。且不谈"无可争议"向来都是有争议的,就是从明智与否的角度看,媒体也不应该因语言立场、语气运用的问题而陷入褒贬的纠葛。试想,今天你站在了"傲视一方"的立场上,明天你还去不去被傲视的一方采访?如果不去,你是自断新闻资源;如果去了,岂不是自找没趣?
语言的风格当然应该多样化,可以雅、可以俗;可以庄、可以谐。但是作为大众传媒的报纸,其语言风格因为具有社会示范作用,所以应该以明快、庄重为主。如同教师的着装,生活中穿什么风格的衣服那是个人自由,但是一旦走上讲台,在学生面前的着装风格就应该庄重得体。莎士比亚说过:"善于在字面上播弄花样的,很容易流于轻薄。"报纸的行文同样如此,特别是在报道一些重大题材时,如果运用绕口令式的、油腔滑调的语言,就会把严肃的主题弄得非常俗气。中国是一个民间盛产四言八句式"段子"的国度,这些段子中的相当部分都渗透着讽刺、挖苦或者玩世不恭的色彩。可是有些段子居然被搬上了报纸,这不仅对于语言的纯洁不利,而且对于社会心理是一个负面的影响。还有那种夹枪带棒式的调侃,满不在乎的信口胡说,网络语言式的前卫隐涩,篡改成语式的虚假幽默,都在慢慢浸润着报纸,使得看报纸时,经常还要提醒自己,不要受那些油腔滑调文字风格的影响,小心变得在给你亲人写信时都那么做作。
也许有的记者会争辩:这些流行的语言并不是我创造的,社会上既然有,我为什么不能用?
这倒是一个可以用来辩论三天三夜的问题。但是,既然报刊是"公器",记者是依靠"公信力"作支撑的一个职业,我们就应该记取一个基本的职业准则---"争辩无禁区,行文有规范"。如果都不按规范行事,"公器"就会变成"私器",我们就失去了立身之本。可以这样说,报刊语言是规范社会用语的一张"网",这张网是按照"既要生动活泼,又要准确、健康、规范"的原则织成纲目的,持网者是我们这些记者。我们的责任就在于,不能让无论什么样的语言都能顺利通过这张网。
(摘自《记者心语》,中央文献出版社2003年1月版,定价:26.00元。社址:北京西四北大街前毛家湾1号,邮编:100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