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学熙,被后世尊为"北方的实业巨头"。周学熙(1865~1947),字缉之,号止庵,晚号松云居士,又号砚耕老人,1893年癸巳科举人,以道台候补山东,后出任山东大学堂总办。1900年开始操办官私大小实业,历任天津长芦盐运使、直隶按察使、工艺局督办,先后创办的著名企业有:唐山启新洋灰公司、北京自来水有限公司、中国实业银行、大宛实业银行、华新纱厂、兴华棉业公司、耀华玻璃公司、唐山启新机器厂……这期间还两度出任过北洋政府的财政总长,与江南著名实业家张謇齐名,被誉为"南张北周",均以举办实业出名。周学熙办实业,充分调动和显示了他的家族力量,带动其兄弟、子侄、亲戚一大批人投入其中,并把周氏家族,从官宦之家转向民族资产阶级家族财团,也促使北方诸多官方企业向私营企业转化。所以在20世纪初的几十年内,周学熙很大程度上,是个掌握了北方官私企业命脉的人;在其家族内部,又是家族集团的领袖。
周学熙是一个大实业家、大金融家,同时他还是个藏书家。1908年,他获得了一部南宋孝宗年间的坊刻本《王状元集百家注编年杜陵诗史》(简称《杜陵诗史》),周氏爱之莫名,遂以红木匣子储之,并在匣子上刻上得书经过,以及自己的考证心得。
这部《杜陵诗史》不仅具有极高的版本价值,属宋版宋印,而且以其资料之珍贵令学界刮目。此书汇集了宋代文学家王禹?、王安石、沈括、苏轼、秦观等七十余人的注释和评语,这对后人正确地理解杜诗,提供了历代文学大家们的研究成果。从收藏角度看,此书又遍钤明清两代藏书大家的收藏章和鉴赏印,如华夏、朱大韶、季振宜、徐乾学、 宋荦等等。况且印本本身确为"字大如钱,纸洁如玉",是藏书家心目中的极品,又是孤本,所以视之为"价值连城",绝不过分。周氏得书之心情,可以想见。谁知周的内弟刘世珩也是个爱书如命的藏书家和收藏家,其父(即周缉之的岳丈)刘瑞?曾两次出任上海道台(即苏松太兵备道)又历任驻英、驻德、驻比利时公使,家饶于资,钟鸣鼎食之余,子孙亦养成读书与藏书的雅好。一日刘世珩在姐姐家串门,姐夫周学熙出示新获之书供其欣赏,刘氏爱不释手,只是不便说出请姐夫割爱。当姐夫看出了妻弟的心思,一笑之余,说你真心喜欢就拿去好了?选刘世珩感激不尽,捧"奇书"而归,储之藏书之所玉海堂。
刘世珩安徽贵池人,素以藏书、刻书知名江南,是为周氏家族"外延"部分的藏书家。他曾任天津造币厂监督,辛亥革命后誓"不食周粟",长期在上海当寓公。曾得宋版和元版《玉海》各一部,故额其居曰玉海堂,又得由阳丁氏旧藏宋嘉?本篆、正二体石经,均天壤间仅存之物。他还以刊刻多部大部头的丛书闻达当世,诸如《聚学轩丛书》、《贵池先哲遗书》等等。他得《杜陵诗史》后喜不自胜,在姐丈周学熙制的红木匣外再函之以楠木匣,亦在匣上刻字记事。1926年刘世珩去世后,其所有藏品包括这部《杜陵诗史》,均由其子刘公鲁继藏。
刘公鲁系刘家单传独苗,一生不曾外出做事,整日埋头于家中碑刻书画。抗战中他率全家往苏州避难,居城内大太平巷,日本人破城而入时,他惊吓成疾,不久便弃世而去。
刘公鲁去世时遗下妻子儿女共10口人,子女均未长成,只能靠变卖家中旧物度日。《杜陵诗史》即在此时抵押给曾当过蒋介石老师的何亚农。后来刘公鲁之妻备了款子去赎,何氏竟不认账,说是当年已买断。何亚农居住在苏州市十全街南园,因其跟蒋介石、日本人、汪伪均有联系,因此于日本宣布投降之日,连夜只身出逃,后在北平病死,他的太太则在解放初于苏州寓所内遭人杀害,此凶杀案几十年来不曾侦破。后来,他家的儿女出走四方,苏州南园的房子就作为苏州市的外宾招待所,招待所的工作人员在打扫卫生时,曾于一间浴室的后墙上,发现一扇活动的门板,门板内有一密室,密室的二层楼阁上,堆放了数十箱上了封条的何氏藏物。工作人员报告了苏州市文管会,文管会派人来接收,藏物多为书画、石章和瓷器,可其中并没有这部《杜陵诗史》。《杜陵诗史》似乎从天地间消失了。
然而又过了十几年,"文化大革命"爆发,所有藏书及其他藏品一夜间都成了"四旧",谁都视之为洪水猛兽。而奇怪的是,这时《杜陵诗史》却又露面了,被人拿到苏州市古旧书店去估价,索要5000元。苏州古旧书店大有识货人,买卖成交,转手后又归之于苏州市图书馆善本室,成为该馆的镇库之宝。后来人们才知道,何亚农当年不肯还赎的原因是他已经将书卖给了王季常,王家的女儿与刘公鲁的儿子刘重焘(现华东师大图书馆研究员)是中学同学,然而并不了解大人们的交易。而把书卖给苏州市古旧书店的,竟是王家一个老女佣的女儿。于是围绕此书的所有权问题,又出现了麻烦。王家后人诉诸法庭,认为该女佣偷了他们家的宋版书去卖的;而女佣则说,是王季常老太临终时送她的,因王老太晚年病卧在床,全靠她来喂饭服侍,并且为之送终……官司打了多年,不知最后如何了结,然《杜陵诗史》已归苏州市图书馆,安然无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