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前总统齐奥塞斯库在任达24年之久,最终却与其伴侣一起死在乱枪扫射之下。他的秘密处决,给人们带来了簇簇谜团和绵延不绝的争论,对他的功过评价也呈极大的反差。本文作者蒋本良曾在外交部长期主管罗马尼亚事务,他搜集翻阅各种有关著作,遍访罗马尼亚及摩尔多瓦的书店和
图书馆,与许多相关人士访谈,对齐奥塞斯库之死的前后经过作了悉心追索。
落荒而逃
1989年末,齐奥塞斯库从伊朗访问归来,发现罗马尼亚西北部蒂米索拉的动乱非但没有解决,反而闹大了,并一发不可收拾,逐步向全国蔓延。具有雄辩演讲能力、曾经在规模宏大的群众大会上一呼百应的齐奥塞斯库,想再次发挥这种威力。21日中午12点,齐奥塞斯库就在党中央广场召开了大规模的群众大会。
严冬的12月,天色灰暗阴沉。十万人应召前来参加大会。齐奥塞斯库和夫人埃列娜出现在党中央大厦阳台上,他情绪激动地说:“要坚决打退外国的干涉和蒂米索拉流氓集团的动乱。”他不时提高声调,挥舞手臂,标示讲话的高潮。突然,广场某个角落喊出了一声:“打倒齐奥塞斯库!”口号声像闪电划过寂静的夜空,人们震惊了。齐奥塞斯库刚举起的右手,在空中停住了。电视转播中断了,留下了齐奥塞斯库举起右手的定格画面。
一会儿,电视转播又恢复了,齐奥塞斯库以提高人们的工资福利结束了自己的讲话。可是,“蒂米索拉!蒂米索拉!”的拥护声,“打倒杀人犯!”的口号声和嘈杂声汇成了一片,再也无法阻止。头戴钢盔的武装警察包围了四周的街道,军官向群众喊话,命令他们散去。国防部长米列亚亲临指挥,他下令:“不准向人群开枪!”但是,市长丁卡亲自跑到前线来传达“最高统帅”的命令:“可以开枪,朝天开枪,先警告,如果不成,向腿部开枪!”
齐奥塞斯库夫妇在被枪决前不久的情景 |
逃亡途中
布加勒斯特医生尼古拉・德卡,驾驶一辆达契亚牌汽车,行驶在通向博特尼机场的一条破旧公路上。一位身穿灰色衣裳的高个子男人,手里拿着报话机站在汽车正前方拦住了汽车。这是埃列娜的警卫、安全官员伊万・马里安。马里安指给德卡看,原来齐奥塞斯库一行人正站在一架直升机旁边。尼亚果伊对德卡说:“把车钥匙给我。”德卡不肯给:“不,我驾驶。”齐奥塞斯库上了车,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埃列娜和尼亚果伊坐在后座,马里安没有再上车。在去格耶什蒂的路上,齐奥塞斯库对德卡说:“发生政变了。我们去组织抵抗,你愿意跟我们去么?”这时,尼亚果伊的枪正顶着德卡呢。德卡说:“我老了,又有病。我是一名医生,我还有三个孩子。”到了一个路口,尼亚果伊命令德卡说:“向右拐,朝特尔戈维什蒂方向走!”
这时,全国各地通过电视广播,在刚成立的政权机构救国阵线的指挥下,已经形成了一个抓捕齐奥塞斯库的天罗地网。运载齐奥塞斯库夫妇的车来到弗格雷什蒂乡时,车子抛锚了。在一家居民门前,一位公民正在洗车,他叫尼・彼特利索尔。他的车是一辆黑色的达契亚车,牌照是2―DB―305。后来,这辆车也出了名,电视上宣布到外追捕这个牌照的汽车。从弗格雷什蒂乡到特尔戈维什蒂市还有七公里,齐奥塞斯库一行换了彼特利索尔的车,继续往前走。
到了特尔戈维什蒂。这里大批人正在准备反齐奥塞斯库的游行,要到皇宫去。尼亚果伊说:“停车,我去给第一书记格弗内斯库打个电话。”说着就下车去了。这时,齐奥塞斯库已经完全变成一个无依无靠、被抛弃的孤家寡人。尼亚果伊显然也是离开他们另找门路去了。
车子来到乌尔米乡。彼特利索尔不知再往哪儿走了。他问已是走投无路的逃亡者的齐奥塞斯库:“你们怎么办?我把你们带到哪儿去?”这时也只能乱闯的齐奥塞斯库对彼特利索尔说:“往特尔尔维什蒂走,那里有一个医药作物种植场。”那其实是县植物保护监察局。彼特利索尔接齐奥塞斯库的意思,把汽车开进了离钢材厂五百米远的这个监察局。在这里,齐奥塞斯库和埃列娜下了车。这时,人们都围在电视机前,刚刚知道齐奥塞斯库夫妇已经到了他们县,齐奥塞斯库就突然出现在他们眼前,人们都几乎惊呆了。
走进监察局大楼,齐奥塞斯库就寻找局长:“局长在哪儿?”监察局总工程师说是去打电话找援助,其实是报告了县警察局。之后,两位县交通警官乘黑夜把齐奥塞斯库夫妇带到了警察局,后又移交给对门的军事单位,实际上此时,他们已经被逮捕了。
接受审判
一起参与反齐奥塞斯库的,有后来担任总结的伊利耶斯库和担任总理的罗曼,还有前第一副总理伏依坎等人。齐奥塞斯库夫妇被捕后,为了尽快终止流血冲突,伊利耶斯库根据伏依坎的建议,授权国防部第一副部长斯登古雷斯库成立特别军事法庭,根据刑事诉讼法规定的特别紧急程序,对齐奥塞斯库夫妇进行审判,25日中午,斯登古雷斯库抵达特尔戈维什蒂空军中队军营。他部署空降兵把守在空军中队司令部各个关键部门,并命令把驻军司令部改装为临时审判厅,把一间办公室布置为医务室。
司令部院子里停着一辆装甲车,齐奥塞斯库夫妇就是在这辆车里过的夜。打开了车门,齐奥塞斯库走出装甲车。苍白憔悴的脸上,胡子拉碴,透出一脸怒气。凹陷的双颊、爬满皱纹的前额和手上,显现出点点块块栗色的老年斑。他把直筒皮帽拿在手上,先理了理头发,再把帽子重新戴在头上。接着,埃列娜跟着走了出来,也是一脸怒气,好像在说:“怎么能这样?”
1989年是齐奥塞斯库统治罗马尼亚的最后日子。1989年12月22日,布加勒斯特发生了暴动,起义士兵和群众与总统卫队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
审判开始了。除了布加勒斯特来的两名军事法官,又从当地部队军官中挑选了三名陪审员。伏依坎作为列席旁听者坐在边上。齐奥塞斯库开始了同审判官的舌战。
波巴审判长:“您现在是在人民法庭面前。”
齐奥塞斯库:“除了大国民议会,我不承认任何法庭。”
审判长:“大国民议会已经解散了,现在已经是新的政权机构了。我们是按照救国阵线通过的新的法律,对您进行审判的。请你起立,罪犯。”
齐奥塞斯库:“您读一读国家的宪法!”
审判长:“我们读过了,用不着你来指示我们读国家的宪法。我们比你更了解宪法,你没有遵守它。”
齐奥塞斯库:“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
眼看着齐奥塞斯库不吃任何硬的一套,斯登古雷斯库找来的辩护律师赶紧使用软的一套,想诓住齐奥塞斯库。他说:“审判长先生,请允许我们同两位罪犯联系一下。”
审判长:“给你两分钟。”
辩护律师:“谢谢。齐奥塞斯库先生,这是您解释您的所作所为的动机的机会。这是一个合法的法庭,您提到的机构已经被人民的行动和意志解散了……请您站起来,因为这是合法的法庭,不管您是怎么想的!”
齐奥塞斯库:“我不承认这个法庭!”
……
审判长:“……请检察院代表发言,进行起诉。”
起诉人:“我们面前的齐奥塞斯库・尼古拉和齐奥塞斯库・埃列娜两名罪犯,对罗马尼亚人民犯下了严重的罪行……他们专断地、罪恶地摧残了罗马尼亚人民。由于他们犯下的以下刑事罪行,我们以罗马尼亚人民的名义,要求对他们判处死刑:屠杀人类罪,根据刑法357条第一款第三点;破坏国家政权罪,根据刑事第162条;破坏国民经济罪……”
审判长:“你听到了么,齐奥塞斯库罪犯?……”
齐奥塞斯库:“我只在在国民议会面前回答问题!我不承认你们这个法庭。我要说的就是:这一切都是彻头彻尾伪造的!除了大国民议会,我不会再回答任何一个字!”
审判长(对书记官):“请记下:我不承认对我的指责。”
齐奥塞斯库:“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去!我们是不会签名的。”
审判长:“我们国家所处的悲惨状况,不仅在场的人了解,我们国家到12月22日为止一直当牛做马的每一个人都了解。由于你的命令,药品匮乏,人们、孩子们在医院里没有药品而死去,没有食物、没有暖气、没有电灯。你没有想到这个?没有!现在和罪犯齐奥塞斯库讨论一下。是谁下命令屠杀蒂米索拉民众的……”
齐奥塞斯库:“我不回答。”
审判长:“在布加勒斯特,是谁下命令枪杀民众,枪杀青年的?”
埃列娜(愤怒地):“什么青年?哪个青年……”
齐奥塞斯库:(做手势要埃列娜不要说话)
……
审判长:“你知道,你已经从原来的职位上被撤职了么?”
齐奥塞斯库:“我是罗马尼亚总结和军队最高统帅。”
……
检察官:“让齐奥塞斯库说说在瑞士的存款……”
埃列娜:“什么存款?证据!(蔑视地拍桌子)证据!证据!”
审判长:“会有证据的!”
齐奥塞斯库:“这是十足的挑衅!”
埃列娜:“这是多卑鄙的捏造!”
……
辩护律师:“……你为什么没有留在伊朗?他们可能为你提供政治避难……”
齐奥塞斯库(蔑视地笑着):“你们去这么想吧!”至于我,”他悲壮地说,“就把我埋在这里,埋在我出生的地方!”
检察官:“你为什么要胆小鬼似地从党中央逃跑?”
齐奥塞斯库(愤怒地):“我没有这样的念头。是你们把我拉出党中央的,我是要向人民说话的!是你们把直升机调来的,不是我!”
……
审判长:“罪犯齐奥塞斯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齐奥塞斯库:“我不是罪犯!我是罗马尼亚总统,最高统帅,以后也是!我会在大国民义会和工人阶级代表面前回答问题!这里的一切都是政变制造者捏造的谎言,他们要把人民拖向毁灭罗马尼亚的独立!”
……
审判长:“法庭休会进行最后的审议。”
秘密处死
审判长回来后,站起来宣判:“本法庭以法律和人民的名义,经过秘密协商,一致判决罪犯齐奥塞斯库・尼古拉和齐奥塞斯库・埃列娜死刑并剥夺全部财产,由于屠杀罪,根据刑法357条第一款第三点;破坏国家政权罪……1989年12月25日。”
听到宣判,齐奥塞斯库夫妇愤怒地站立起来。
埃列娜把一个纸包往桌上一摔,里面是一大堆针药瓶子。她大声斥责说:“那你们还搞这许多名堂干什么?”
齐奥塞斯库愤慨地揭露说:“你们搞这一套审判的骗人把戏干什么?你们早该把我们枪毙了!进行政变的人,可以任意枪杀任何人!”
审判长宣布:“审判结束,法庭退席。”
齐奥塞斯库大声喊道:“罗马尼亚将永远、永远生存下去!无论判徒……罗马尼亚万岁!自由罗马尼亚万岁!打倒判徒!”
(法官退出)激愤不己的齐奥塞斯库说:“这是多大的不公啊!……”他以终终身崇拜的诗圣柯什布克的大义凛然的诗句脱口而出:“宁愿雄狮般地战死疆场,决不做套着锁链的奴隶。”
埃列娜似有所悟地说:“竟然都是我们身边的人!叛徒来自我们的身边……”
齐奥塞斯库无限感慨痛楚地说:“叛徒就在我们的身边,就是这样!”
……
突然,响起了斯登古雷斯库不容违拗的命令声:“把他们绑起来!先绑他,再绑她!把他们推出去,推到墙那边去!”
卫队想把他们分开。
埃列娜说:“不!我们战斗在一起,死在一起!”
“好吧,这就算是他们最后的意愿吧!”斯登古雷斯库同意让他们一起赴死。
齐奥塞斯库夫妇被一边一个士兵架着拉出了院子。齐奥塞斯库随即哼起了《国际歌》。刚唱出了一句“起来,饥寒交迫的……”他又喊起了口号:“打倒叛徒!自由独立的社会主义罗马尼亚万岁!历史会惩罚你们!……”这时,子弹已向他射来。他趔趄了一下……但是,他没有倒下,反而挺了起来,像是悬了起来似的。然后,像一根柱子似的,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埃列娜中弹后,“啊”了一声,朝前扑倒了。子弹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射来。霎时间,硝烟弥漫,他们身后的矮墙上尘土飞扬,地上的鲜血不住地往外流淌……
(摘自《2005年中国文史精华年选》,花城出版社2006年1月版,定价:26.0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