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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重阳,说点上岁数的事。
年纪是个让人忧伤的东西。早上一醒来,对着镜子一看,我去,发际线又后退了。不禁悲从中来,腰也酸了背也疼了下楼也没劲了,活像个30岁的老男(女)人。
古人也这样,比如帅出天际的潘安,他对着镜子一照,眼泪刷地流下来,“余春秋三十有二,始见二毛”。意思是说,我三十二岁了,都长白头发了,难受想哭。
潘安你知足吧,多少人三十二岁别说二毛了,一根毛都没了,你哭什么哭?
人年轻的时候,帅度总是高几分。看看那些历史人物一出场,那个意气风发,自带背景音乐的。
比如苏轼,一出场人物简介是这样:
有笔头千字,胸中万卷,致君尧舜,此事何难。
——《沁园春·孤馆灯青》
这个架势,一看就是部门里新来的年轻人,小地方求来的博士生,意气风发、摩拳擦掌的架势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
少年苏轼很帅,比如他参加科考,文章里自己编了一个典故。考官欧阳修、梅尧臣等人看了半天也搞不明白到底是什么典故,又被他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样子给唬住,只好喊本人来,问问他到底哪本书里的。
苏轼往那一站,胸脯一挺,身高两米八,大声说“以今度之,想当然耳”,我编的呗。
此时背景音乐响起,镜头旋转着对少年苏轼360度特写。留下欧阳修、梅尧臣、韩绛、王珪等老头矮半截,坐在那大眼圆瞪,露出龙套看主角的表情,摸着胡子点头道“呵呵呵,好好好……”
年轻人,身上满满的都是胶原蛋白和肾上腺素。年龄就是最好的滤镜,可以把一切美化:
骄横,可以是霸气;无理,可以是不羁;肤浅,可以是纯真;宅在家里,就是少年老成;到处瞎逛,就是活力四射;蠢事干尽,都能说是积累经验……年轻,似乎可以宽容一切。
所以,少年苏轼是帅的,然而这种帅,很常见,不稀奇。那个苦哈哈的杜甫,还说自己年轻时“一日上树能千回”,这种动感型男,谁年轻时不是呢?
一个人的质地,体现在老了之后的样子。
比如前面那个二毛潘安,年轻时是学霸型小鲜肉,文章一写出来就是爆款,一出门女粉丝就制造交通拥堵。然而年纪大了就油腻了,他忙着交结达官贵人,在贵人家门口等着马车一出,扑通一下,“望尘而拜”,跪在路边吃PM2.5。
当他老了,他还帅吗?
年轻时的潘安还能享受“掷果盈车”的待遇,他只要一驾车出门,街边的妇人便会将水果扔进他的车里
年纪大了,人有很多选择,可以油腻、碰瓷、酗酒不归、打牌到天亮、带着超高分贝的音响跳广场舞。
但也可以选择优雅。
苏轼在黄州过重阳时,写过一首词:
点点楼头细雨,重重江外平湖。当年戏马会东徐,今日凄凉南浦。
莫恨黄花未吐,且教红粉相扶。酒阑不必看茱萸,俯仰人间今古。
——《西江月·重九》
这时的苏轼,经历了乌台诗案贬至黄州,这是送人离去时写的。一句“俯仰人间今古”,仿佛打通了苏轼的任督二脉,终于洞明一切,他人生开挂的下半场开始了。
如果没有苏轼逐渐老去的十几二十年,苏轼根本不成为苏轼,文化史都可以少上好几页:
他最好的书法《寒食帖》,他最有名的的文章《前后赤壁赋》,他最有名的的爆款诗“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
他越来越老,文章越写越好。当然,人的事业到一定岁数才做得出,这也很正常。关键是这个人,他活成了什么样子?
他来到岭南,吃得多——“日啖荔枝三百颗”,睡得好——“报道先生春睡美”,让人不禁感叹,这到底是逐臣还是驴友?
他和女孩子在一起,不是一副令人生厌的油腻样,却说“经卷药炉新活计”,“天女维摩总解禅”,淡淡的趣味淡淡的愁。
他被贬到海南岛,六十多岁了,半条命都没了。这太像《老人与海》的剧本。但结果他也不打鱼,偏要给《易经》《论语》《尚书》作注,写了几十卷。真想问一句:拿什么写?写给谁看?写了有什么用?
他好不容易回来了,买了一套房打算终老。没过几天听到卖家的老母亲哭泣,说自己离开了祖宅很难受。苏轼一听,把合同一把火烧掉,把房子还给她。一个老人,不仅自己不碰瓷,遇到疑似碰瓷的竟然还能拿出这种态度。
总结一下就是,苏轼老去,却不放弃自己。肌肤松弛又怎样,头发盖不住额头又怎样,前途暗淡仕途已毁又怎样,我不能放弃自己。
越是老去,越是生理上不可逆转的凋零,更要展现出生命的厚度,人格的尊重,人之所以作为人的优雅与体面。
很多人老了就变了。这种变,不是颜值的变,而是人生观的变。“我都一把岁数了,还能怎样呢”,抱着这种心态,就容易一再拉低底线,变成了自己曾经都看不上的样子。
其实,一把岁数了,也不是就不能怎样,至少,还可以跟苏轼一样。
撰 文 | 易 之 编 辑 | 何靖 陈雪
主 编 | 周立文 副主编 | 殷燕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