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纪念与回味与我同行。忆"文革"结束三十载，举家走出地狱，更叹白驹过隙，惜别小学同窗恰也30年，而交往者寥寥无几，有文字纪念的只有我珍藏4年的手机短信："你我虽居同城，相见苦短，甚为憾事。但君子之交岂在朝暮，惟有友谊可同日月，顺利时同乐，逆境中共勉。"它出自曾中断联系10年、于4年前复交的与我小学同班，中学同校的小胡。复交时他和我约定每年至少相聚一次。

　　年初，冒着街头草木痛哭喊渴才唤来的瑞雪，我和他在酒楼相聚。一阵嘘寒问暖，几多时政评点，小胡便替我"鸣冤叫屈"：常年在总编室干检查单调枯燥，却名利双缺，而其他文字能力不及我、工作在其他报社的同学所获名利比我高很多。小胡向我传授起做人之道：人必须时刻践行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座右铭，必须以谋利维系人际关系。"你说是吧？"他问道。

　　面对小胡的逼问，我忽然想起20年前我写的一首小诗--"有时相逢是一种别离/当我们紧握的手传递着思念/我发现/你我的距离非常遥远……"凝视着他俊俏的红齿白唇，我默默祈祷：但愿这位物业老总多次把我和其本人定义为君子的这张嘴对业主不是狮子的血盆大口。

　　"悖谬！"我不禁敛容瞠目。几番争论，小胡笑我要么迂腐，完全不谙世故；要么极大虚伪。我则称他非常浅薄。我说，任何人，只要人性尚未泯灭就无法时刻践行你那座右铭，其实你一直而且现在就背离着它--你怕我不胜酒力放弃你爱喝的白酒而只点啤酒；春节你到我家探望，为我父母，你克制住每天30支的烟瘾两小时不吸烟；你刚才还打探有哪个同学下岗失业。还记得高一暑假我们在电影散场后遇到雷雨吗？路上我们同撑你的雨伞，你一闪身走在迎风侧为我遮蔽风雨，你左半身则全被雨水打湿。当我读到余光中"所谓知己/不就是一把伞么？/--晴天收起/雨天才为你/豁然开放"的诗句时，我们风雨同行的情景立即浮现眼前；还记得你在大学刚练上拳击不久就兴冲冲地跑来向我展示功夫吗？一个漂亮的左钩拳和那句"哥们儿保护你"让我面热眼湿。你被天诛地灭了吗？

　　我说，你我性格志趣各不相同，当年靠读同一本书产生共鸣开始交往，是以书结友。你说你学建筑是因为陶醉于在我家看到了我舅舅设计的饭店、体育场等资料，10个高考志愿全部填报建工院系；今天我告诉你，当年我心仪你文笔出众，满腹经纶，受你影响，我从喜爱做化学溶液浓度习题和卤素碱金属实验，立志从医而转型为喜爱文字工作，最终走进光明日报，这真是"不是一切火焰/都只燃烧自己/而不把别人照亮"。近来，我们常沟通信息，纵论天下，彼此欣赏对方的阐释见地，利用对方牟取了什么功利？维系我们关系的纽带是知识和人格特征。你对那个座右铭不是口是心非，就是心是行非。

　　"人贵有情结。名利非常重要，但不是生活全部，它有时让位于情结。"我继续说。你是球迷，为看一场对你毫无名利的所谓好球，足球情结常使你推迟催款。而我和光明日报的情结更是历久弥坚。从9岁途经报社大楼，老爸告诉我这是全国学术品位最高的大报，许多亲戚都订阅，到1978年5月听到家人谈论振聋发聩的《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从1993年我有幸成为光明日报一员到目睹今年报社开辟《人物》、《改革与创新》和《国学》等耳目一新的专版，亲历报社发展，我为我是光明人而由衷自豪。以我个人资质，所获名利于我足矣。当迎着晨辉下班深感疲惫时，一想到头天检查过的文稿没出差错，见报文字蕴涵我的心血，我就像建筑师历经艰辛完成一项出色设计而充满成就感，尽管有人认为幼稚。你悟性强，以后我会向你推荐我们报能感动我并代表我心路的文章，你能有所感触。

　　小胡打断了我的话，"你真不愧是光明日报的人，思辨力强，那么多说教我都不屑一顾，今天我要好好解析你的话。看来我那座右铭不是人人皆准的真理，至少在逻辑上，至少在你我和亲朋之间不成立。"

　　不久，我接到他的短信："你寄的3月24日那篇《忠诚跪教 境界参天》，深深感动着我。我已离高尚太远。村教陆永康之境界及光明日报记者之文笔非吾辈所能及……"

　　年末，我打电话问候小胡，万万想不到他告诉我，其父因绝症已辞世一个多个月，手术后熬了一年。"没通知你，怕给你添麻烦。"我愣了，根本无法想象一年来，每逢节假日他在给我编辑播发一个个诙谐幽默、令人喷饭的祝福短信时在抗击着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一阵安慰后，我终于不无拘谨地说："你千万别介意，有研究表明这种病能遗传，你应该远离烟酒。"他说，不介意，君子之交，话无忌。

　　（作者为光明日报总编室检查组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