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上海外国语大学语言研究院、中国外语战略研究中心 宫同喜
为服务国家需求,近年来中国高校大力推进外语语种多样化建设。2014年至2017年,全国外语(不包括英语)本科专业新增292个,涉及全国107所高校58种外语,其中不少语种是“非常不通用语言”。
中国高校推进外语语种多样化的重要参照之一,是美国高校外语语种数量和分布。2016年,美国高校开设的语言种类达到200多种,远超中国高校语种数量。以美国高校外语教育为标杆,中国不少高校设定了雄心勃勃的多语种发展战略。多语种建设大潮中,各高校未曾考虑的一个问题是:人口全球流动年代,何为外语?例如,在美国,西班牙语算不算“外语”?
美国为何推行多语种教学?
美国是接收国际移民最多的国家,社区语言种类丰富。根据美国移民局数据,2016年,来自全球200多个国家(地区)110多万人获得“绿卡”,成为美国公民。由于不同国家大量移民的进入,美国社区语言种类十分丰富。2016年,有6500万美国人在家庭内部使用“外语”(非英语),占美国总人口的20%左右。
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及其后代,奠定了美国高校外语种类丰富的现实基础。对比发现,美国高校教授的主要现代外语和家庭内部使用的语言关系密切、重合度很高。西班牙语、中文等语言既是高校内学习者人数众多的语言,又是美国家庭内部广泛使用的语言。调查显示,一些外语,特别是一些“非常不通用语言”的学习者中,移民及其后代占相当比例。
移民人口数量和外语学习者数量,历史演变趋势一致、地域分布相关。1958年至2016年间,进入美国的中国大陆移民数量增长了65倍,美国高校内中文学习者数量增长了61倍,变化趋势一致。20世纪六七十年代以来,随着越南和菲律宾移民的大量进入美国,美国高校内越南语和菲律宾语的学习者人数从无到有,迅速增长。如果按照外语学习者人数排名,目前两种语言均已排进前20名。在地域分布上,一种语言的移民数量与当地学习者数量相关性显著。仍以中文为例,在中国移民较多的地区,如加利福尼亚州和纽约州,高校内中文学习者数量遥遥领先其它地区;中国移民人口较少的地区,如蒙特那州、怀俄明州等地,高校内中文学习者人数均不超过100人。其它主要语种,如法语、德语、阿拉伯语等,学习者数量和移民数量同样具有明显的相关性。
全球人口流动背景下,在主要移民接收国家,外语与社区语言(移民祖语)的边界日趋模糊。美国高校开设的语言课程,如果学习者是本族人,往往被称为“社区语言”或“祖语”教育,如果学习者不是本族人,则称为“外语”教育。然而,在现实中,这种界限并不清晰。高校内一种语言的课堂上,往往既有祖语学习者,也有外语学习者。当一种语言的移民及其后代数量达到一定规模之后,这种语言也就很难再简单地称为“外语”。2016年,美国境内家庭内部使用西班牙语的居民超过4000万,美国高校内西班牙语学习者人数超过80万。在这种情况下,美国的西班牙语教育可以称为“外语教育”,也可以称为“社区语言(祖语)教育”。教育部门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很多文件中,“外语”正在被“世界语言”“现代语言”“英语之外的语言”等措辞代替。国内关于美国高校外语布局的研究,大都基于“美国现代语言学会”的数据和报告,而该学会所用的表达一直是“英语之外的语言”(languages otherthan English),只是国内研究习惯性译为“外语”。
外语和社区语言边界的模糊,带来“外语”教育功能的交叉和重叠。外语教育,以推动对外交流为首要目的;社区语言(祖语)教育,以服务社区人口为基本追求。随着两者边界模糊,一种语言教育的目的往往同时包含这两个方面,既承担服务国际交往的功能,也承担服务社区人口的功能。一些“非常不通用语言”教育的功能,尤以后者为重。
中国并无必要全面、大量发展“非常不通用语外语”教学
与美国等移民国家不同,中国接收的国际移民数量少,语言种类较单一,移民人口的祖语传承问题向来不在外语教育的考虑范围之内。无论是早期的“加强我国与世界各国人民的友好往来,建立国际反霸统一战线”,还是当前的“适应国家经济社会对外开放的要求,培养大批具有国际视野、通晓国际规则、能够参与国际事务和国际竞争的国际化人才”,中国的外语教育始终围绕国家改革开放,以服务对外交流为主要目的。时至今日,这一情况并未发生重大改变。2018年,中国接收的国际移民数量为100万左右,约为总人口的0.01%。而相应的外语教育政策中,也从未触及移民的祖语问题。
人口全球流动年代,在主要移民接收国家(如美国),外语和社区语言(祖语)的界限已经模糊,外语教育和祖语教育的部分功能已经叠合。而在移民输出国家(如中国),外语依然维持传统的边界。中美国情的这一差异,决定中国的外语布局应立足中国需求,确定外语语种发展优先顺序,而不应简单模仿,或者在语种数量上赶超美国。在美国,科摩罗语、僧伽罗语等“非常不通用语言”既是外语,又是社区语言,尽管实用价值较低,但为了服务当地社区人口,仍然具有发展的必要性和合理性。在当前中国,这些语言实用价值不强,促进国际交流的功能有限。简单以美国高校外语语种布局为参照,一味追求外语语种数量扩张,在高校内开设大量“非常不通用语言”课程,并无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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