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多尼斯是当代阿拉伯世界最杰出的诗人、思想家,也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本刊曾刊发《“用诗歌,他想超越诗歌”――阿多尼斯访谈录》和阿多尼斯文章《北京与上海之行:云翳泼下中国的墨汁》、《诗歌的意义在于撄犯》等。2003年8月,阿多尼斯与杨炼在约旦国际诗歌节结识,中阿当代诗歌由此开始对话,
两位诗人也结下深厚友谊。本刊特邀阿多尼斯和杨炼就世界文学与文化等进行深度对话。
■主持:王炎(北京外国语大学外国文学研究所副教授)
■嘉宾:阿多尼斯(阿拉伯诗人、思想家,旅居巴黎)杨炼(中国诗人,旅居伦敦)
■翻译:薛庆国(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教授)
阿多尼斯用中国毛笔题诗
王炎:阿多尼斯先生与杨炼先生的经历有些相似,都常穿梭于欧洲与祖国、西方与东方文化之间。长期旅居欧洲的离散经验对诗歌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
杨炼:我刚刚完成的一篇文章,题目就是《作一个主动的“他者”》。这个题目和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相关:今天世界上,什么不是“他者”?谁不生存在重重“他者”之间?对中国人而言,西方当然是一个“他者”,但古典中国文化又何尝不是另一个“他者”?我们中,有哪个敢称自己为一个“传统的中国人”呢?甚至貌似熟悉的汉字,其实也早已在大量外来翻译词掺杂中,变成了一种比美国英语还年轻的语言!这是我们的困境,更是我们的能量。全方位的“他者”,让我们没法因袭任何一方,只剩建立自觉一途。其实,我或许曾离散于中国,但从未离散于中文。对中文,我的态度一以贯之:既内又外。因为“内”,而始终铆定在这个文化活跃的核心;因为“外”,而对它保持冷静的审视和评判。欧洲与祖国、西方与东方,只是些旅游意义的名词。对一个“主动的他者”来说,他必须在每个地点看到思想的意义。就像阿多尼斯和我谈到的,我们要清醒地解剖自己的文化,同时清醒地抗拒整个空话、假话的世界。这才是真正的思想独立。在诗歌写作上,这里也有微妙的挑战:如何保持文学的纯粹,拒绝任何一种简单化、工具化?这对阿多尼斯和我,意味着拒绝把自己卖给一个“套话市场”。主动的他者,归根结底返回了诗歌骄傲的天性。这方面,我很高兴能找到阿多尼斯这样一位精神血缘上的前辈。
阿多尼斯:也许杨炼在欧洲之所见与我之所见略有不同。我们每个人都从不同的历史背景、带着各自的记忆和关系来到欧洲。
总体上,我们面临的是同一个“他者”。但这个“他者”又是多重的,这取决于个人的反应,取决于他的文化背景、在世界的呈现以及他对生活和人的理解。
对我来说,在巴黎定居代表了一种文化氛围,这是我的祖国所匮缺的知识、感悟和开放的氛围,一种兰波称之为“自由的自由”的氛围。在此,我感到自己离世界的“心脏”很近,即使不是置身其中、随之搏动。这种氛围使我不停地、清醒地面临双重挑战:就人的诸多问题挑战阿拉伯语,就我们阿拉伯历史、阿拉伯现状挑战我的创作能力与观念。这与通常意义上的“东方”或“西方”无关,正如杨炼所言,这些概念不过是旅游意义的名词,而且它们还具有军事、经济层面的意义。然而,在创作上,既没有“东方”也没有“西方”,有的只是同样的世界,同一个人。
我设想:假如我不曾旅居西方,那我就不会写出现在的这些作品;或者,起码我的写作方式会有所不同。
如果说,通过书本和理论认识西方,能丰富非西方人的“文化”;那么,通过生活和经历认识西方,可以置身于活生生的西方体验之中。这种体验,能让人进入西方的“未知”,而仅凭文化,我们无法进入其中窥其堂奥。这种体验代表的认识方法,意味着一种更深刻、更丰富、更微妙的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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