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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密瓜

2010-08-28 来源:光明日报 作者:丁燕 我有话说
贡瓜人的后代

尼牙孜・哈斯木是贡瓜人的后代。

他的瓜园外有一圈围墙,双扇的大门虚掩着,门板上刷着天蓝的油漆。推开门后,望见一架拉着长长白线的飞机掠过瓜园上空,远处天山顶上的积雪格外清晰透明。

我们先找到了他的家,锁着门,想走,邻居说他一定在

瓜园里干活,果然,在这里找到了他。这是一年中的深秋,大地即将安眠,他正忙着收拾瓜地。

他住的这个地方离哈密市中心有十七公里,叫“卡日塔里”,维吾尔语意为“榆树茂密得挡住了阳光”。可是,在他的瓜园周围,却很少能见到榆树,而多为士兵般的杨树。

他小时候,这里曾长着一片连着一片的榆树。解放后,砍倒了很多榆树,为了腾出地来种粮食。人要活命,就来抢榆树的生计。后来,村子里又种了些桑树,大伙也很高兴。桑树是最好的树,一年当中,它早早就成熟了,让人可以吃到甜甜的桑葚。在去年储存的麦子吃完,新麦还没有打下来的时候,桑葚可是救了不少人的命。

新疆有很多叫“榆树沟”的地方,大多是因为长满了百岁以上的老榆树。榆树的样子古怪朴拙,不好修饰。杨树却一副听话的模样,可以做房梁,最终,讨得了人的喜欢,人就伐榆种杨。

天池脚下有一片古榆树,黑乎乎的树干,乱蓬蓬的树枝。远望,整个天空都纠缠在榆树的枝枝蔓蔓中。榆树的杆不直,不是做家具的好材料,有些像葡萄藤。但葡萄藤上还结着一嘟噜一嘟噜的葡萄,榆树呢?!

一个物种就在人的取舍中发生了改变。

好在,人对哈密瓜的热情一直持续,甚至从他的祖爷爷就开始。专门为哈密王种贡瓜,让他们这户人家有了一种特别的尊严。

他戴着礼帽穿着西装,鞋上套着一双布鞋,一脸清瘦,眼窝深陷,是一副典型的维吾尔人的长相。

显然,他的眼神不是一个单纯的普通瓜农。

虽然贡瓜之路早已决断,但是贡瓜栽种的技术却一直在这个家族中秘密传递着。到了他这里,依然能够栽种出比别人甜美的加格达。这足以让他略显特别。

这个七十多岁老人,在没退休之前,曾是卡日塔里村的支部书记。他能听懂汉语,自己说上几句也没问题。但他显然非常慎重,害怕自己表达不清楚,总是先叽里咕噜说一番维语,等着翻译转述给我们。

尼牙孜・哈斯木祖祖辈辈种加格达,到他,已经传了七代。

他说:“我家的秘方,从不外传,儿子可以传,别人不行。”

这块“榆树茂密”之地,曾是哈密王的狩猎场。尼牙孜・哈斯木的老祖宗吾鲁古・吾守尔最早就居住在这里。那时候,这里仅仅住了四户人家。吾鲁古・吾守尔为人聪明机灵,善于学习,种的加格达比别人甜,哈密王就叫他到王府的瓜园里专门种加格达。

王府的瓜园有一百五十亩,枣园、葡萄园有三百五十亩,全部都叫他看管,报酬是一亩地给四十五公斤麦子。

直到现在,贡瓜人家的秘密武器也不过是这几样:施苦豆子、农家肥、油渣,不加塑料薄膜,不打农药……这样种出来的瓜含糖量均在百分之十五以上。

种瓜的根本是种子要好,再用苦豆子做配料,浇上好水,就行了。

瓜这个东西怪得很,吃起来那么甜,却要吸苦东西身上的养分。不知道瓜是怎么把苦变成甜的。

存储哈密瓜也有技术。尼牙孜・哈斯木在一间凉房子里搭起木架子,架子上先放上麦草,再把瓜放在麦草之上,可储存半年之久。草不能太厚,也不能太薄。到底要多厚多薄,只有他才知道那个准确度!

尼牙孜・哈斯木的叔叔活到了一百零三岁。在他一百岁的时候,和他聊天时,还说起他的爷爷和哈密王一起上京贡瓜的事。爷爷是和九世哈密王沙木胡索特一起去的。开始去的时候,不仅带着加格达,还带了很多他们自己酿制的瓜干。据说,康熙皇帝每天吃完早饭后,都要吃上几牙哈密瓜才去上朝。

他的爷爷一共去了三次北京,每隔五年去一次。每次坐车要花三个月时间;如果骑马,则要两个月。

爷爷虽然去世了,但尼牙孜・哈斯木家族种哈密瓜的历史却一直没有中断。

他现有四十亩地,瓜地六亩,其余还种了棉花、玉米、葡萄、红枣、沙枣等。他有四个孩子,毕业于新疆大学和新疆农业大学。三个工作了,一个刚毕业。

深秋的瓜地里一片灰黄。

从一只干枯的瓜秧上,尼牙孜・哈斯木找出了几个晚熟的哈密瓜,在地埂边用小刀切开,让我们吃。

一瓣瓣冰凉的瓜牙,咬在牙根上浑身透凉。

抬头之时,再次看见了钢蓝色的天空,天空之下,是那有着银亮积雪的天山。我们正在喝天山上流淌下来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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